第61章:城鄉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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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真是名如其人:摸不著北!他應該對此事負責!”
    “可莫師長現在省城開會!”
    “難辭其咎!其罪當誅!”
    黃興忠坐在暖屋,聽著後院酒房忙碌的聲音,心中潮起某種不可名狀的不安,他覺得:陳仲秋是個隱患,但怎樣消除這種隱患,茫然無緒,他擰捏自己下巴,在出神,在讓自己的思想往深處跌落,麥子起節,莊稼地裏沒有多少活,起蒜苗,是唯一的活,交給黃興旺,他一百二十個放心,豬肉粉條加蒜苗,肉香油香從廚房間溢出來,象鉤子,吸吸鼻子,劉中天沒有過來,他在安排著黃天祥的事,雖然還沒有征得天祥同意,但他相信大少爺不會有什麽異議。
    黃興忠在等劉中天,劉偏就不過來,連陳梅梅也不過來,他隻得起身走出暖屋,槐花開了,那種焦嫩油膩的味,濃烈得象酒,他特別稀罕這種味,甚至特意走到槐樹下,楊柳絮象雪花漫天飄飛,困頓且疲乏無力,每年這時候,他更願意呆在家裏,家裏人很多,一般沒有人無故到暖屋來打攪他的清修,日修身,月養性,他喜歡在這種氛圍裏,半迷失自我,正在愜意之間,楊堅強急急趕過來,看他的情緒,就知道有事,並且不是小事。
    “楊叔,你有事?”
    “昂,事不大,我得和你說一下!”
    “那裏麵來吧!”
    到了屋裏,黃興忠坐下,也讓楊堅強坐。
    “什麽事?”
    “陳仲秋到了單無霸那裏了,這是沈十一送來的情報!沈將來會怎樣?”楊堅強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張折疊起來的紙,遞給黃興忠。
    “你覺得這種個性張揚的小泥鰍能夠翻起大浪來嗎?他正入歧途是遲早的事,他跟陳仲秋不一樣,你不用驚慌,我也在想對策,好逸惡勞,除了去那裏混飯吃,無路可走,我想他根基不深,單無霸也不會一下子相信他,我們還有準備的時間,十一的月份錢給他了嗎?”
    “我不這麽看,這種人物雖小,破壞力卻是巨大無比,他對我們知根知底!這個不用你說,自從史健久健在那會兒,就一直這樣,如果沒有他,史健久通匪的證據,我們無論如何是不掌握的,有了這條線,我們就能洞悉一切!”
    黃興忠看後,點燃了火柴,燒了他的信,“下午過來,我們一起商量個事,你知道我喜歡雷厲風行,大管家也在,你先回去吧!”
    “好的!”
    望著楊堅強有些佝僂的背影,心一酸:楊老了!腿腳不再那麽利索,這是他的一根重要支柱。這個人忠心耿耿,是從他父輩開始的,他有了慨歎,“咻咻……”吹起了尖銳的口哨。哨聲象瀑布,在刀口上濾,刮出金屬的鏗鏘之聲。
    “什麽事,高興成這樣?樂不可支!”陳梅梅從花牆那兒,甩著手上的水,走過來。
    “沒事,玩,吹著玩!”
    “我不信,你是什麽人?從來不會把有限的時間,放在這種無聊的消磨上,有事,一定有事!”陳梅梅指著他。
    “你又不是我肚子裏的蛔蟲?你怎麽知道?亂講!”
    太陽掉地上,太高,跌得粉碎,一地桔子皮一樣的殘陽,黃花甸子豐盈起來,象個初孕的婦人,莫名其妙地高興起來,那些煎熬一冬,又煎熬一春的人,吃完薺菜,吃(洋)槐花,一種柔軟多節,帶著觸角,有著無盡攀爬能力,土名叫“掃帚”(笤子)綠色植物,在它很小的時候,就是百姓口中之物,長老了長衰了,就是漚肥的原料,從三月吃到五月,比薺菜毫不遜色,優於槐花,它不象槐花甜膩,一些城中大飯店,也是上乘的菜肴,何仁豆除了豆莢,趕不上“掃帚頭”,越往梢上長越好吃,黃興忠的飯桌上,偶爾也有這種東西,他隻是吃著新鮮,趕個時髦。
    槐花落滿地,昏暗燈光火撲撲響,是那種打嗝,從雞嗉子一樣嚅動的喉結中發出的聲音,如果心粗人笨,就會忽略這種聲音存在,劉中天、楊堅強又一次榮幸受邀,和黃家大院主人共進晚餐,這是何等榮耀,桌上兩位待字閨中的小姐,自然是熱捧對象,桌子上不談正事,飯後,兩位小姐走了,客主才在一起談論事情,商議如何辦,才最為妥當。
    第二天,天蒙蒙亮,別人還在睡夢裏,太陽齜牙咧嘴的時候,劉中天已經帶著夥計,在黃家大院裏忙碌起來,貼著牆,他們壘起帶槍眼的小閣樓,一共壘起五六個,比院牆稍高,從外麵來的人,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些悄然建起的閣樓。
    天幹無雨,莊稼長得賴賴的,五穀不豐,禾苗不壯,黃興旺就領著一群人,用繩子棒槌翹起水桶,從黃湯河上引小水溝,用水桶兩個人一班,舀水澆地,汙汙濁濁的水,就灌進開裂地縫中,黃興忠卡著腰,立在田埂上,一臉愉快,心情不錯與夥計拉話,麻雀歡飛,野兔在田埂上蹦跳。
    也在田地中轉悠的百姓,對於黃興忠引黃湯河之水,澆灌小麥的事,將信將疑,這是黃興忠每年這時間段必做的事,甚至有人嘲笑黃興忠,精明過了頭,小麥本來就是旱作物,不需要水,他這樣做,純粹是顯擺,窮折騰,僅以去年為例,他們都沒有澆水,麥收時,麥子和他黃興忠的差不多,有些倘好的地塊,甚至是超過黃興忠的,薄地收大片,誰讓黃家地多呢?有幾個農民蹲在自家地頭,叭嗒叭嗒抽旱煙袋,那滋味,那眼神不一樣,透著嘲諷,黃興忠作為這塊土地上的崛起者,他的行為,還是有人模仿,這讓那幾個抽煙的人,心生不滿,但又無話可說。
    去年之所以澆不澆水,沒有關係,那是因為麥長仁時,足足下了兩天透雨,今年下不下雨,天沒說,更沒做,吸盡煙的人,口中有些苦澀,他們一邊乞求上天下雨,讓黃興忠白累,一方麵又懊惱,沒那條件。
    日月是梭子,織不織,結果是不一樣的,老天更多垂青那些渾身長滿慧根的人,他們總在悄不驚聲情況下,順勢而動,把根須紮進肥田沃土中,所以,他們生命之樹常青,絢麗多姿的花朵,總是開了一朵又一朵,生活的張力,是那樣勃勃有生機,生命雖有限,卻精彩紛呈。
    德田秋俊覺得淺倉次郎沒有能盡到社長之職,他決定用自己的方式,來解決與湖河幫的衝突,首先,他自己觀察了黑龍會和湖河幫所處的地勢,從整體力量上對比,他們不是湖河幫對手,就算力量對等均勻,強龍依然壓不住地頭蛇,因為這裏有許多內在因素,他看不到,畢竟他們是一群外來客,中國人不會為他們出一分力,謀一分心,日本人整體形象,在這片土地上,已經聲名狼藉,那些衣冠楚楚的政客,總是侃侃而談,瞻前顧後,錯失了許多良機,如果能夠一股作氣,乘九一八凱旋之風,說不定這會兒,整個中國無戰事,那些富得流油的地方早已落入日本掌控之中,何至於現在為了一個破裂涼山,求爺爺告奶奶,挨個菩薩門口去拜?看人臉色,仰人鼻息,這些可惡的中國人,你不打個滿地找牙,他就永遠在你麵前裝腔作勢,玩弄權術,把那種虛頭巴腦的東西,拿捏到酥癢難搔的分寸上,讓你象猴一樣被激怒,象虎一樣呼嘯山林,最後,他們就象漏氣的氣球一樣,消腫撒氣,最後認栽認慫了。
    “德田君,我覺得你還是不要衝動,這會讓我們很被動!”龜田十五勸道,“萬一在坎上下不來,你將如何收拾殘局?淺倉君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會把你送上軍事法庭,如果是那樣:你會終身被囚禁在北海道的網走監獄,那裏駭人聽聞,一如前清之寧古塔,你會發瘋發狂,最後自虐而死!把生命消耗在那樣地方不值得!請你三思!”龜田十五猛垂下頭。
    “我咽不下這口惡氣!”他血紅著眼,拳頭重重捶在桌子,“原以為在國內受氣,到中國來可以逍遙自在,想不到一個樣,還不如不來中國,至少可以和我的惠子在一起朝夕相伴!龜田君,我們當年是何等的意氣風發?現在變成什麽了?”
    “德田君,等著吧,我相信:你大展宏圖的機會不會太遠了,你沒聽見帝國催人奮進的炮聲嗎?那是前進的號角:
    貴様と俺とは同期の桜
    同じ兵學校の庭に咲く
    咲いた花なら散るのは覚悟
    みごと散りましょ國のため
    ……“龜田表情嚴肅哼唱起來。
    “龜田君,你說得對,我們就象一片微不足道的羽毛,隻有在帝國這隻碩大無朋的八咫鴉身上,我們才能到處飛翔,尋找到光明與溫暖,天照大神萬歲!萬歲!”德田秋俊歡呼起來。
    高孝山小心翼翼一段時間,再也沒有碰到那個讓他想想脊背都發涼的神秘人,他的心就象被壓抑太久的小鳥,就算在籠子裏,也毫無顧忌抖抖翅膀,**,呼扇著,想飛,自由飛翔,向蓮那個讓他如此消魂的女人,讓他意亂情迷,她是那種小家碧玉型的,身材嬌小,脾氣象她的身體一樣,柔若無骨,皮膚白皙,那張臉更是精致得象件青花瓷,沒有任何雜疵,粉嫩滑不留手,那象用象牙雕琢出來一樣,藝術品,比藝術品更加撩撥人,藝術品摸上去硬硬的,骨感十足,冰涼沒有溫度,忍不住,吸咂一口,魂飛魄散,醉醉迷迷,沒有方向,世界初開,渾沌不清,飄浮,象一片在風中翻飛的羽毛,調著個飛,翻筋鬥雲一樣。
    她的話語軟到酥骨,象極了吳儂軟語,刷子刷在心縫中,人間有美食,人間有美人,美食靠色、形、味取悅人,舒服人,把人的**挑在那兒,讓人如鴨嘴獸,美人象麵旗子,獵獵作響,許多人在這麵旗幟指引下,成了饕餮之徒。女人靠軟語、靠刷子一樣品位,把男人性情淋漓盡致展現,摧折作磨,把男人的棱角磨平,個性的東西磨滑。
    夜,是件很好的護身符,白天正經,夜色荒唐,為了調出幕後那個人,高孝山知道:他不動,別的也不動,雖靠一份無關緊要的情報,暫時打發了那個躲在黑暗中,揪住他軟勒不放的人,他知道:那不是結束,而是剛剛開始,這一腳陷得雖不深,但拔不出腳來,已經成為可能。
    祁春風就是個書呆子,娶了向蓮,卻並不熱衷於此,向蓮乖巧,順利生下男娃,優哉遊哉過上婦人的生活,生活乍長乍短,填補不到的地方,虛虛有眼,有眼的地方,就會出現滲漏,機緣總是巧合,麥芒就掉在針眼中,祁春風就是教書匠,縣城中學,向蓮就是家庭主婦,靠男人打拚的錢,活得舒服,以舒積鬱,慢慢地滋生不滿,這不滿就象青苔,和野草一樣,悄不驚聲,台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偶爾,純屬偶然,無心插柳,而並非有心栽花,向蓮因為買菜,因為好奇,東張西望,心不在焉,被拾級而上的小偷拿個正著,錢包在手裏,被人搶了,小偷神速,“錢包,我的錢包!”向蓮在原地驚呼,她追不上,正在街上值勤的高孝山,看個正著,不管三七二十一,撲上去,小偷不是吃素的,吃這行飯,腿功必須過硬,要不然,十次得有九次栽,但他這些雕蟲小技,在訓練有素的警察麵前,不值一提,他可以左躲右閃,到警察這裏,一切白給,也就十多分鍾,高孝山雖然也氣喘籲籲,還是老鷹捉小雞一樣,拎著他,扔在向蓮麵前,他想掙紮爬起來,高孝山飛起一腳,踢倒在地,“把錢包還給人家!光天化日之下,你敢搶劫,當我們警察是擺設?”小偷高高舉起錢包,“對不起,我錯了,饒了我!”,冰涼手銬,銬在手上,有人圍觀,有人點讚,隻一會兒,作鳥獸蟲散。
    “看看,錢少了沒有?”高孝山從小偷手中,扯下錢包,遞給向蓮,她拉開拉鎖,數一下,沒少,也不應該少,因為小偷還未得及拉開。
    向蓮臉漲得通紅,低頭一語,“謝謝!”,這事兒到這兒,就畫上句號,各走各的。
    向蓮沒什麽,羞澀地走了。
    警察職責所在。
    而那個她背後的書呆子,卻喜歡畫蛇添足,又是送錦旗,又是請高孝山到家裏吃飯,盡所能之事,風正平,浪正靜,偶一日,高孝山口渴,離祁家不遠,前去討水喝,喝了水,致謝走人,有了一來,就會衍生出二去,孽緣就這樣左一撇右一捺演義出來,祁春風多不在家,女人又寂寞襲心,紅杏不經意伸到牆外,所以古詩有雲:一枝紅杏出牆來!怎麽出的?伸出、長出,外麵的風撩撥而出,帶著最原始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