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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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年沒有上油的衰朽木門被緩緩推開,發出刺耳的聲響,突然湧進來的光線讓閉著眼的顧懷也有些不適。
    幾道淩亂的腳步在門口停下,不同口音間又響起了對話:
    “是不是該蒙臉?”
    “蠢貨,做完這一票,就要北上了,蒙他娘的什麽臉?”
    “我還是覺得價開得高了點。”
    “你沒聽接頭的人說?這可是大戶人家的贅婿,難道還出不起這點銀子?”
    “這書生咋還沒醒?你到底使了多大的力氣,就不怕把他打死?”
    疼痛和眩暈感依然在持續,幾人的言語能聽清,卻很難再腦海裏組成被理解的語句,隻覺得嘰嘰喳喳吵得人心煩,最終還是一道冷冽的聲音響了起來,把其他人的爭吵議論壓了下去:
    “閉嘴。”
    穩健有力的腳步聲停在顧懷身前:“弄醒他。”
    “誰能想到這廝這般文弱...”嘟囔聲很小,隨之而來便是冰冷刺骨的涼水打在臉上,乍然間像是無數根針一同刺下,顧懷睜開眼睛,對上了幾雙冷漠的眼神。
    不是三個,是四個。
    被水打濕的頭發粘在額頭,有水順著脖子流進領口裏,顧懷有些畏縮害怕地往後蠕動:“你們是誰?”
    “顧懷?”
    “是。”
    “蘇州李府贅婿?”
    “是我,”顧懷喘了兩口粗氣,“在下可曾得罪過諸位?為何要將在下擄至此地?”
    “哈,”有人笑了起來,“讀書人說話,真他娘的酸。”
    光線從外麵的房間照進來,映得幾人身影越發高大,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幾人的臉龐,領頭的人微微示意,便有人走到近前解開捆住顧懷的繩子,將幾樣東西塞進他的手裏。
    “我說,你寫,”那人語氣極冷,“我這裏也有識字的人,錯寫一個字,就挖你一隻眼睛放在信裏一起送過去。”
    “我寫,我寫!”顧懷揉著麻木的手腕,聽到要動刀,嚇得大驚失色,“諸位好漢且莫動手!”
    “很好,”領頭人微微沉思,“告你等,你家贅婿在我手上,送贖金千兩,到城外雞鳴驛來,若是告官耍詐,莫怨我明日就送你家贅婿人頭到你府上!”
    不知是被捆得太久,還是被領頭的漢子言語中的殺氣嚇到,顧懷的手抖得有些厲害,看到領頭漢子眼中越來越重的冷意,他兩手並用才穩住筆杆,哭喪著臉寫完了這些話。
    一旁站著的漢子露出些滿意神色:“不錯,俺們隻求財,不害命,乖乖寫,你家裏人要是聽話,明兒你就能在家摟著婆姨睡覺了。”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領頭漢子斥了兩句,又轉向顧懷,“信寫好了,我還得向你借一樣信物,你慣用哪隻手?”
    顧懷有些茫然地舉起右手。
    “多的也不用,左手一根小指,不影響你寫字,”領頭人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人提刀走上前,“免得你家裏人不見血不知心痛。”
    提刀的漢子單手按住顧懷手肘,舉刀便要落下,千鈞一發之際,顧懷連忙大喊:“等等!”
    “嗯?”
    “要信物,何必砍手指?搞得血淋淋的,萬一家裏人以為我死了,就是不送錢怎麽辦?”顧懷都快哭出來了,“我腰間有塊玉佩,乃是當初和夫人定情之物,約定好此生從不離身,她要是見了玉佩,定然相信我在你們手上,錢立刻就到,立刻就到!”
    有人立刻低身摸索,果然翻出了一塊玉佩。
    隨即他便有些疑惑,這玉佩...摸起來不咋地啊。
    顧懷察言觀色:“好漢有所不知,這玉佩雖不名貴,卻是我當年與夫人同賞花燈時在一處小攤買下的,也正是那晚才約定了終生,見佩如見人!”
    他看著那塊自己為了變得更像個讀書人好在書院上班,忍痛從地攤上花二錢銀子淘來的玉佩,一臉的悲痛不舍,領頭人猶豫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他站起身子,接過玉佩:“重新綁起來,看好他,讓小鳳和阿大收拾好東西,我回來就出發。”
    腳步聲離開房間,繩子再一次捆住雙手,衰朽的木門再次關上,重新席卷而來的黑暗裏,顧懷臉上的驚慌恐懼漸漸消失,變得麵無表情。
    他重新閉上雙眼,沉默地等待著。
    還不到時候...
    ……
    “顧懷?沒看到沒看到,一邊兒去!”
    “誰會管贅婿死活?你莫要擋在門口,客人來來往往的,礙事!”
    “哈,想見大小姐和老夫人?這真是老子今天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李府正門處,幾個門房守門的雜役斜倚在朱紅色的大門上,有些玩味地看著對麵那個一身侍女服的瘦小侍女,言語間滿是譏諷和嘲弄。
    雖然小侍女已經很認真地和他們解釋了顧懷沒有回家的事情,但依然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這是個值得思考片刻的問題。
    顧懷進城那日,李府大小姐有了婚約卻要另嫁他人的事情確實鬧得沸沸揚揚,但後來和錢家的聯姻告了吹,顧懷進李府也沒場像樣的婚事,生活娛樂十分豐富的蘇州百姓們很快就忘了這一片小小的漣漪--甚至熱度還沒隔壁某個商賈的小妾紅杏出牆高。
    至於府上的下人,自然比外人更清楚這場入贅到底是怎麽回事,於是對於住在李府角落小樓裏的主仆兩,所有下人都達成了一個共識--實在是沒必要把他們當人看。
    所以連送飯過去的人都懶得和討論夥食供應越來越差的小侍女多說兩句,到了領月錢的時候,也不會有人去告訴那對看上去就很窮的主仆可以領點錢改善改善生活。
    但此刻小侍女還是站在高大的朱門前,哪怕看起來好像被風一吹就飄走,但還是認真而平靜地說著:“我隻想問問府上有誰見過顧懷,想請大小姐和老夫人說話讓人幫忙找一找。”
    “你是不是聾了?”有下人加重了語氣,“別說那顧懷隻是大半夜沒回家,就算是真死在外麵,也沒人管!去去去趕緊滾!”
    眼見小侍女沉默地抿著嘴角,沒有要動的模樣,他快步上前,然而推搡的動作隻做到一半就停了下來:“你他媽...小姐!”
    小侍女轉過身子,臉色有些疲憊的李明珠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眉頭微蹙:
    “你說他...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