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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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碎竹葉的聲音很清脆,偶爾還能看到林間露頭的小動物,偏僻的山間小道上,男人的心情看起來很好。
一切都很順利,拿到了委托人的錢,而那個書生看起來沒耍小手段,李府的人把贖金送過去了,這是他親自去確認過了的,而官府的人有了動靜,也在他的預料之中--既然在乎,那就一定會去報官的。
但這都跟他沒有太多關係了,兩麵通吃,拿到了錢,離開這個兵荒馬亂的地方,帶上老婆孩子去北邊好好過日子,官府的人不可能這麽快就找到他。
想到這裏他有些猶豫,到底該不該帶上幾個弟兄一起?
說句心底話,老三老四,確實是上不了台麵的,但老二當年在軍中也是一把好手,跟了自己以後,一直任勞任怨忠心無二,如果帶上他,去北邊之後,做起事情來肯定要順利很多。
但老婆的話又縈繞在耳邊了。
“你那兄弟,是啥都好,可咱們要是帶上他,去投奔你那占山為王的老兄弟,他爬到你頭上怎麽辦?到時候翻了臉不認人,難做的還不是你?”
他歎了口氣,知道自家婆娘是在挑撥離間,不想再讓自己帶著這幾個弟兄廝混,但好像...說得也不是全無道理。
山道難行,但男人已經走得很熟了,抬步間想好以後的事,等到那片竹林出現在眼前,他揉了揉臉,又恢複成了那副冷厲的模樣。
隻可惜繞過竹林後已經變成一片廢墟還冒著青煙的木屋讓他愣在了原地。
風聲嗚咽,他打了個冷戰,看清了木屋焚毀的台階盡頭,擺著幾個圓滾滾的東西。
老二,老三,還有三個黑不溜秋的腦袋...
好像一記重錘砸在頭頂,他有些踉蹌地衝過去,沒走上幾步,腳底下就突然一空,精心蓋上的草皮下麵,是幾根削得極尖的竹矛。
還沒來得及思考為什麽出發前一切都還好好的,回來就成了這副模樣,為什麽老二老三老四老婆兒子都身死當場,腦袋擺在台階上,為什麽腳底下會出現這麽一個坑,像是有人提前算到了自己會這樣著急忙慌地跑過去...
但能有老二那樣的兄弟,男人的身手也不簡單,在失去平衡的一瞬間,幾乎靠著本能的反應狠狠扭動左腳,身子側躺下去,隻要能伸手撐到地麵,就不至於被那些竹矛穿透腳掌--然而下一秒他就聽見了些奇怪的聲響。
像是弦鳴。
破風聲一瞬間已經到了眼前,尖利的呼嘯聲讓男人的瞳孔微微緊縮,雖然他竭力作出反應,身上的布料都繃出了細碎的撕裂聲響,但還是沒阻止那支利箭穿透他的肩膀。
與此同時,那幾隻竹矛也終於完成了它們的使命,在男人的腿上留下幾道猙獰的傷口。
一片塵土飛揚裏,剛剛還心情極好的男人狼狽地倒在地麵上。
咳嗽聲從竹林裏傳了出來,看起來虛弱至極的身影站直身子,他在枝丫上架好了弓,繼續有些笨拙地單手搭箭瞄準起來。
地上的男人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弦便猛地鬆開,很顯然單手開弓很影響準確度,這一隻羽箭紮在了離男人不遠的地上,沒入泥土,尾羽還在輕輕顫抖。
竹林裏的身影似乎愣了愣,聲音微弱:“這就有點尷尬了...”
等到看清那道青色的儒袍,躺在地上的男人發出震驚憤怒的咆哮:
“怎麽可能...是你!”
“怎麽可能不是我?”青衫書生繼續搭箭,“看不出來你能做這種滅門慘案的仇家還挺多哦。”
“三娘他們...”
“都是我殺的,”顧懷頭都沒抬,認真地瞄準,“你那個挺猛的兄弟胸口插了根竹子還能追著我繞著竹林跑三圈,厲害的厲害的。”
又一箭射歪了。
右腳受創的男人靠著單腿勉強站了起來,嘴唇微微顫抖,想說點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當看著對麵那個渾身是血的書生又有了給弓搭箭的動作後,他遲疑了兩秒,扶著肩頭單腳蹦跳著,滑稽又可笑地逃入了竹林。
……
當踩碎竹葉的聲音響起之前,顧懷已經在竹林裏坐了很久。
事實上殺那個魁梧漢子的過程,遠沒有後麵他自己說的那般輕鬆,胸口被貫穿,自知命不久矣的漢子鐵了心要給兄弟複仇,好像根本不知道什麽是疼痛,一路攆著逃跑的顧懷進了竹林。
好幾次顧懷都差點被漢子抓住,想來下場一定比斷一隻手慘,而顧懷後麵也隻衝著竹子密集的地方跑,胸口插著竹矛的漢子才被漸漸甩開,而眼見再也追不上滑不溜秋的顧懷,漢子滿腔悲憤絕望不甘地發了一聲喊,然後就這般倒了下去激起一片塵土。
然後顧懷就猶豫了起來。
之前不走,是因為腳受了傷,早晚會被追上,而現在可以走了,卻又有點不想走了。
他有些好奇,好奇到底是因為什麽原因讓這些蟊賊盯上了他,好奇他們的言語裏,那些還沒說盡的話是什麽。
這好奇心讓他抓心撓肝,讓他覺得自己要是就這麽走了以後一定會睡不好,讓他看著燒毀的木屋發了一會兒呆。
之後他就砍下了幾顆腦袋,挖好了坑,設好了陷阱,在一堆雜物裏找到了一把還沒上弦的弓,輕聲哼著歌在竹林裏等著某個人回來。
然後他就等到了。
男人跑得不快,畢竟一隻腳已經廢了,但顧懷的腳也沒好到哪兒去;男人被嚇破了膽,往日看起來冷厲嚴肅的模樣變成了狼狽和害怕,但顧懷也不敢扔了弓提著刀追近一些--誰知道這男人是不是什麽隱藏極深的角色?
而男人跑得幹脆利落的行為,倒是讓顧懷很欣賞,看來這是個識時務的角色--這樣的顧懷就很喜歡,比剛才那個魁梧漢子好上太多,一言不合打生打死幹嘛?坐下來聊聊天多好。
口鼻之間有些不適,顧懷吐了口唾沫,裏頭全是血,他搖了搖腦袋盡量別讓自己暈過去,踉蹌地追著前麵單腿跳的男人,嘴裏還在碎碎念些什麽,讓這一幕看起來分外詭異。
“對,就這麽跑,別回頭...真要拚命,誰死還難說,再多流點血,再多耗點力氣...”
大概是這種碎碎念起了某種作用,單腿跳的男人絆到了樹根,摔了個結結實實,等他想要再爬起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沒了力氣。
現在想來,如果這些年不是老二,就憑他自己的本事,也許能不能安生活下來都是個問題。
某種信念萌生出來,男人竭力爬了起來,然而很快就在同一個地方摔倒了第二次。
“你看看,搞成這個樣子,何必?”顧懷咳了咳,算著距離,一刀砍在男人另一條好腿上,“現在能不能告訴我,咳咳,你們他媽的...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