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二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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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在山林間行走了一年多的顧懷而言,黑夜下的密林與風雨,叢山間的走獸和飛禽並不可怕,那些根本不知道還有多少根本殺不完的山賊才是他不安的原因。
所以當他砍落瘦弱山賊的腦袋,把幾個嘍囉嚇跑之後,第一時間便沉默地撿起武器,看向靜靜呆在原地的李易:“該走了。”
然而渾身是傷的李易這次隻是輕輕搖頭:“走不動了。”
顧懷皺皺眉:“這就放棄了?”
“實在是走不動了,”李易很坦然,“也不想再拖累你,你雖然說是追殺的山賊太多,才需要有人替你看著後背,但實際上如果沒有我你走得更快。”
顧懷蹲下身子看著被砍成兩截的雨傘,感覺全身的酸痛都一起湧了上來,無盡的疲憊開始入侵他的身軀。
他也很想開口說自己走不動了,很想說就這樣吧,要殺要剮隨便,死之前再拉幾個墊背的...可一想到還在那座大大的城池裏等著他回家的小小侍女,就感覺喉頭發緊怎麽也說不出來。
沉默了很久,他沒有回頭,隻是再次起身開始整理裝備。
瘦弱山賊的雙刀被他插到腰側,羽箭回收了幾支但還是不夠用,弓斜背在背上,最後是掉在地上的柴刀。
“那我走了。”
“一路平安。”
兩人的語氣都很平靜,沒有那種生離死別之際的不舍或者怨恨,李易眼睛裏的神情很複雜,有些震動有些遺憾有些不解甚至還有點畏懼...這一路走來他和顧懷有過交集,但直到這一秒他都不敢確定自己看清了眼前這個平日略顯清秀和靦腆的少年。
武技不算精湛,箭法很超群,選擇出手的時機和角度無比精準狠辣,溫和的外表下是某種讓人膽寒的冷漠與凶戾,尤其是最後那番以命相搏,更是讓人不解,這明明是個讀書人,為什麽會把殺人當殺雞一樣熟練?
顧懷開始朝著遠處走去,腳步有些踉蹌,卻又顯得無比堅定,李易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你剛才那番話,有幾分是真心的?”
他當然知道李易在問什麽,也理所當然地沒有回答。
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也就不會被某些世俗道德或者評判標準所束縛,在一年前他從某處醒來,然後決定活下去的時候,也許還有幾分後世人的高尚情操...但這一切都在他撿到莫莫後消失了。
隻要能活下去,隻要能和莫莫一起好好地活下去,什麽代價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你殺過很多人?”李易又問道。
他撫著受傷的胸口,對這一點實在是很好奇,如果不是殺過很多人,顧懷身上也就不會有那些大多數軍人都沒有的特質。
顧懷的腳步頓了頓,笑道:“如果算上這一年我在山裏打的獵,那確實殺過不少。”
“我說的是殺人,”李易加重語氣,“我不是在質問什麽,隻是確實很好奇。”
顧懷揉了揉臉,想到剛才逃走的那幾個嘍囉,大概能猜到很快又有一個新的包圍圈要形成,他原本該爭分奪秒地試圖逃出去,如果選擇在這裏和李易繼續扯淡實在是很愚蠢的事情...但他突然覺得很累,也想再多說兩句話。
他沉默片刻,轉頭望著李易說道:“不算上今晚的,應該是四十六個。”
“你記得很清楚。”
“因為大部分都是一個村子裏的人,”顧懷搖搖頭,“第一次殺人,當然好記。”
“村子裏的百姓?”
“是的,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事實上如果不是後來發生了些事情,我也以為他們是那種耕田織布,安生度日的村裏百姓,”顧懷歎了口氣,“當時我帶著莫莫在山裏轉悠了十來天,走迷了路,馬上要餓死了,結果突然看見個村子,他們還特別熱情好客,我還以為進了桃花源...當時就在那村子裏呆了十來天。”
並沒有打算問桃花源是什麽,李易隻是皺眉開口:“為什麽恩將仇報?”
“因為後來才發現他們實在不算好人,”顧懷很認真,也很誠懇,“山裏村子,一年都看不見幾個外人,自然膽子就大了很多,再加上那年收成實在不算好,所以他們就打算從其他地方找口糧。”
他臉上掛著些嘲諷笑容:“殺年豬之前也得喂幾頓好的,更何況當時村裏還有外人,不好動手,我後麵還聽到他們打算把莫莫許給哪戶的傻兒子當媳婦,說人雖然瘦但屁股大好生養,還有其他家討不著老婆的在爭論,說自家出的糧食多點應該先輪到自家兒子,嗬...”
李易沉默片刻:“但也不至於屠掉全村。”
“當時的我因為很多天吃不飽飯,所以很瘦弱,莫莫更是風一吹就倒,我也還沒學會用刀和用弓,實在沒信心逐個分辨誰能殺誰不能殺,”顧懷看著遠處搖晃的樹影,“我當然知道這事是不對的,但換句話說--我又有什麽辦法呢?”
這一次的沉默更長,許久之後,李易才長歎一口氣,引動胸口傷勢咳了幾聲:“是啊,確實沒辦法。”
想殺人的被人殺,往往是這世間再簡單不過而又樸實適用的道理。
雖然不知道顧懷到底用了什麽辦法,但能靠著瘦弱的身子和活下去的信念屠了一個村子,也難怪他今日能為了活下去這般竭盡全力。
第一次和莫莫之外的人說這種事,卻沒有得到想象中的憤怒質問或者譴責,倒是讓顧懷有些驚訝,他撓了撓頭,看李易沒有再說話的意思,便轉過身準備離開,然而沒走幾步,幾道身影就讓他的身子瞬間僵住。
太快了。
這麽一看,就算剛才匆匆離開,也逃不了多遠,這片密林,今晚注定沒辦法安生的離開。
他摩挲著刀柄,暗暗腹誹沒想到自己最後還是得和李易死在一起,一邊看向那幾個提刀趕來的山賊。
隻是當借著林間有些黯淡的光看清領頭一人的麵孔後,某種劫後餘生的狂喜就充斥了顧懷的腦海。
他收好刀,搓了搓手,有些不敢置信:“王五?”
而對麵滿臉橫肉剔著光頭,正在罵罵咧咧的高大山賊也停下腳步,一臉的震驚茫然:
“我草...二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