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病急亂投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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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城。
本地富商準備好的暫住宅子中,吳哲就著桌邊冒著熱氣的香茗翻過一頁古書,想象著那位前禮部尚書平日裏這番作態到底在想些什麽。
但很快他就有些不耐地皺起眉頭,將古書扔到一旁,又喚過下人把香茗倒掉,靠在座椅上沉默不語。
從第一次去楊溥府上試圖拉關係算起,已經快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來他又湊上去過幾次,但最後都被楊溥拒之門外。
官場上很少有這種一點麵子都不給的做事風格,按道理來說,你來我往,虛情假意,就算大家談不攏,也不應該這樣落別人的臉麵。
除非楊溥是真的一點都不在意這樣有什麽後果,一點也不在乎他什麽身份,身後有什麽人,以後有什麽樣的前途。
一想到這裏,難免內心就會浮起些怨恨和煩躁,但他也知道,如果他搭不上楊溥這條線,在戶部的仕途,很可能已經走到頭了。
大魏的官場無比現實,不僅要走科舉考學識,還要看出身,泥腿子得了主考青睞一步登天,在朝廷步步為營最後權傾天下的在大魏立國一百餘年來不是沒有,但太過鳳毛麟角,而像他這樣既無過人才學也無背景的,摸爬滾打多少年才能在戶部熬出頭?才能看一眼三公九卿乃至內閣裏的一席之地?
他娘的憑什麽?
憑什麽名門望族出身,考個科舉就跟走過場一樣,走吏部報備後就能當庶吉士,就算外放為官也至少是七品縣令起步,而且混個一年就能重新入京?
出了事有人保,立了功有人記,七品縣令做起,幾十年下來,哪怕災荒水旱全碰上,至少也能混個從四品大員起步,運氣再好點遇見朝廷動蕩入個閣也不是什麽難事。
但他這種出身呢?功勞總是別人領,黑鍋總是自己背,就算不惹事,上級都要時不時找麻煩,從九品幹起,能混到七品退休就算命好。
想到這裏,吳哲的眼神再度堅定了下來。
他需要一個背景!需要一個擔得起風雨的人為他站台,需要一個人在朝廷慘烈的搏殺裏給他提供幫助,讓他有一天能摸到那個地方,看一眼那個位置!
楊溥依舊是最好的選擇。
再大的怨氣,再深的恨意,都抵不過楊溥複起後在京城的那些人脈裏替他說一句話,現在受些屈辱算什麽?
但楊溥實在太過軟硬不吃...
也算是病急亂投醫了,急得在廳中走來走去的吳哲猛地抬頭,想起了第一次去楊溥府上的那個下午。
那個敢在楊溥麵前大呼小叫,能自由出入楊溥府上,甚至罵楊溥老王八蛋的贅婿書生...
他猛然抬頭,喝道:
“備車!”
……
“最近鋪子裏的生意少了很多,兩浙的叛亂蔓延過來,百姓都不太願意在新布上浪費錢,更願意存起來。”
“沒什麽緊要的,李家的生意,終究要以朝貢為主,鋪子裏的生意淡了也就淡了。”
“是。”
“聽宋掌櫃說今年你手筆大了很多?”
“祖母大人勿怪,明珠是有些貪心...”
“既然把事情托給了你,老身難道還會怪你太過進取?”
李府花廳,老夫人和李明珠坐在圓桌兩側,一問一答地說著話,但少見祖母孫女的那種親近,反而像是東家在向掌櫃盤賬。
老夫人拿起一枚幹果,放進快沒牙的幹癟嘴裏吃力地嚼著:“不交給你,難道交給那兩個廢物?隻是既然做了,就要做漂亮,不要半途反悔,或者輸不起。”
臉色蒼白得有些病態的李明珠點了點頭,艱難地擠出個笑容:“明珠明白了。”
這一個月來,她的神態相比顧懷離開前更顯得憔悴,臉龐清減了許多,雖然極美的姿色未曾消減半分,但那份我見猶憐的味道更加深了一些。
在問完最近生意上的一些異動後,老夫人便沉默了下去,李明珠也低頭沒有再說話,偌大的花廳裏,隻剩下老夫人嚼幹果時的些許聲響。
果然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和從來沒有展示過祖母慈愛的老夫人相處,李明珠這般想到。
從有記憶開始,大概是因為長房沒有可以繼承家業的原因,老夫人好像就不太喜歡自己這個孫女,後來父母出事,自己展露了些生意上的天分,才與老夫人親近了些--不過也就隻有一些。
大概可能永遠都是這樣的相處方式了。
極為安靜的環境裏,時間的流逝顯得尤其緩慢,李明珠也是個強性子,雖然身體不適,也不太願意繼續這樣尷尬地坐著,卻怎麽也沒說出來,所幸有下人快步走進花廳,遞上了一份拜帖。
隻是看了幾眼,老夫人就皺起了眉頭:“吳哲?那位...戶部郎中?他要來府上拜訪?”
話裏的信息量實在有點大,一旁的李明珠怔了怔,隨即知道了祖母大人為什麽皺起眉頭。
做生意的,和當官的打交道不可避免,但也尤其忌諱和當官的走得太近,誰都知道官字上下兩張口,遇見心黑的,除了吃拿卡要往往還要把生意人的家業也占完,而真到了要緊關頭,那些平日走得近的商賈也會被他們毫不留情地扔出來擋災。
這是大多數生意人都有的共識,也是李家家訓裏提到過的東西,所以李明珠接手這麽多年以來,雖然有往官場伸手,但從未和官員太過親近,如今這位來到蘇州主持朝貢一事的戶部郎中靜坐一月後突然上門,實在是讓人有些疑惑和不安。
但無論如何沒有冷落一名掌管自家生意的官員的道理,老夫人和李明珠隻花了很短時間便到了前廳,親自迎了出去。
等到雙方見過禮,又大開中門迎吳哲入正廳,讓下人奉茶落座之後,雙方不緊不慢地閑聊許久,吳哲才終於提到了正題:
“我今日來,是想見一見顧懷顧公子的...他可在府上?”
不稱本官而自稱我,就代表不是來談公事的,李明珠剛剛鬆了口氣,突然從他嘴中聽到顧懷的名字,不由緊張起來。
但緊張歸緊張,那畢竟是自家相公...
“敢問吳大人,和我家相公是如何認識的?”
“在一位故人府上曾有會麵,當時約好隔日邀約,怎料這些時日一直沒有消息,”吳哲不以為意,“所以才到府上叨擾。”
原來是這樣...
“實在不巧,相公出門訪友有段時日了,不過也說過中秋前會回來,”李明珠歉意地笑笑,“妾身也沒有想到相公居然會與吳大人相識...”
大概是想到了某人大罵楊溥的場景,吳哲嘴邊露出些笑意:“顧公子可實在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可惜了,本來還想和顧公子同遊蘇水,看來今日是沒希望了,唔,可知道顧公子去了何處訪友?”
這話問得李明珠一怔,顧懷出發前隻是告訴她要出一趟門,她哪裏知道顧懷哪兒有朋友?可如果隨意回答,這位吳大人會不會覺得自己在搪塞他?
她想了想:“妾身確實不知道,但相公有位親近侍女,應該是知道的。”
片刻之後,同樣瘦了許多的莫莫被帶了過來,麵對詢問,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吳哲有了些火氣,他沉默片刻,換了個問法:“你可知道,你家少爺,與楊府那位楊公是什麽關係?”
原本還捏著衣角低頭不說話的莫莫抬起頭,想了想:
“那是我家少爺的幹爹呀!”
話音落下,正廳裏一片死寂。
老夫人與李明珠是不知道顧懷哪兒竄出來這麽個幹爹,而且連戶部郎中吳哲都得畢恭畢敬地不敢直呼名諱,而吳哲驚訝之餘的沉默,則是因為他早就猜到顧懷與楊溥的關係不一般。
幹爹...果然是這樣!
下一秒他猛然起身,一臉親切地走到李明珠身前,詢問道:
“之前宴會初見時,李夫人曾說過,今年的朝貢份額,李家想要其餘兩家的份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