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十章 黑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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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整個京城逐漸開始被黑暗和靜謐所籠罩,宮城內的燈火也大都熄滅,隻有偶爾打著燈籠的侍衛與宮人巡邏經過。
而宮牆的深處,一處寢宮燈火搖曳,一個宦官小心地關上大門,朝著守在外麵的禦醫點了點頭:“陛下睡下了。”
上了年紀的禦醫皺起了眉:“陛下今天又嘔了一次血?”
“量不大,比白天好得多。”
“那些方士送過來的金丹...”
“陛下已經服過了,”宦官輕輕擺了擺手,“沈禦醫不必多說,為防陛下一會兒又醒,沈禦醫去偏殿候著吧。”
禦醫一時氣悶,跺了跺腳之後,有些不甘心地轉身離開。
上了年紀怎麽可能沒點病?然而隻要不去吃那些什麽紅丸金丹,用藥膳調理一下多活個幾年沒什麽問題,哪裏會落到今天這種嘔血的地步?
好言難勸想死的人...尤其這個人還是大魏說一不二的天子。
腳步聲逐漸遠去,燈火又熄滅了幾盞,然而寢宮內臉色蒼白的大魏天子趙寅並沒有睡著,隻是雙目無神地看著天花板許久之後,才咳嗽了兩聲:“出來。”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飄到了床邊。
“把事再說一遍。”
“是,”宮廷直屬的暗衛單膝跪下去,聲音清冷,“二皇子於府中設宴,吏部尚書義子顧懷赴宴,與內閣首輔張懷仁之子張承發生爭執...”
若是趙軒和太子在這裏,恐怕會因為這個暗衛的話大吃一驚。
因為他描述起今夜發生在宮城之外的事極其詳細,就像是他親自在場一樣,甚至連二皇子與太子並沒有注意到的某些細節,比如場中其他人的反應,他也沒有漏掉。
這意味著在他們心中那個一心想成仙把金丹紅丸當飯吃的父皇,並沒有放鬆任何一絲對這個帝國的掌控--甚至連他們那些對皇位的覬覦都清楚看在了眼裏。
“所以隻是差點一劍砍了張承,卻沒有動手?”
“或許是忌憚張承的身份,”暗衛頓了頓,“但他逃走前打斷了張承的一條腿。”
“忌憚?”魏帝嘴角微嘲,“你應該去問問江南那些成片死去的亡魂--看看一個靠著他爹在京城橫行霸道的紈絝值不值得他忌憚。”
暗衛沉默下來,這樣的話不是他能插嘴的。
偌大的寢宮裏安靜了許久,魏帝才咳嗽了兩聲:“張懷仁是個聰明人,也是個好臣子,朕從來不擔心他把手伸得太長--但他隻有這一個兒子,所以難免要糊塗一把。”
“......”
“楊溥已成氣候,現在的朕壓不住他,讓他入閣吧,做個次輔。”
“是。”
“下一道中旨,訓斥東宮,太子失德,再下一道明旨,召二皇子趙軒入京營掌團練,入冬後下江南平叛。”
“...是。”
一係列安排,一長串話,仿佛耗光了魏帝的力氣,他擺了擺手,床前的暗衛消失無蹤。
燈火搖曳裏,他歎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朕最怕麻煩了...”
......
六部之一的刑部,作為維護朝廷法紀的莊嚴之地,每日都熱鬧非凡。
陽光透過飛簷翹角的琉璃瓦,斑駁地灑在青石鋪就的庭院上,身著官服的刑部官員們步履匆匆,進出在各個衙門內,或手持卷宗,或低聲交談,討論著各種案件,不時有身著皂隸服飾的差役匆匆進出,傳達著來自各地的消息和命令。
而在這樣的熱鬧氣氛之外,刑部大堂內坐著的刑部尚書盧何,正在慢悠悠的喝茶。
他瞥了一眼對麵的刑部侍郎,眼簾微垂:“說說吧。”
“是,”刑部侍郎拿過卷宗,神色有些難看,“案子並不複雜,就是牽涉到的人有點多,昨夜二皇子趙軒於府上設宴,吏部尚書義子顧懷持劍行凶,挾持張大學士之子張承並致其重傷,然後潛逃...”
盧何放下茶杯,認真問道:“義子?”
“是,義子,”侍郎翻翻卷宗,“目前任職國子監經學博士...與張承並無往日仇怨。”
“現在人呢?”
“已經收入天牢。”
“抓到的?”
“一早便來投案了。”
盧何點點頭,總算知道了為什麽一整個刑部衙門一早上接手這份卷宗的官員都如臨大敵。
又是內閣大學士,又是吏部尚書,還牽扯到太子與二皇子,誰看到都得頭大。
“尚書大人,要不要聽聽前因後果?好像是張大學士之子先...”
“不用,”盧何擺擺手,“沒有意義。”
做官,尤其是做京官,靠的就是一手能文能武與眾不同,還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誰對誰錯有什麽意義?又不是兩個小老百姓跑來告狀,當牽涉到的人身份太高太過複雜的時候,一個案子的性質就已經變了。
他想了想:“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消息?”
侍郎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有,一早內閣那邊便送來消息,說張大學士希望秉公辦理盡快審結...”
這已經算是某種明示了,看來自己獨子被人打斷了腿確實讓這位大學士有些難以接受,要知道平時內閣那邊幾乎不會主動幹涉六部的運行。
“還有呢?”
“太子也派人送了口信,說案發時他就在現場,確實是那位犯人光天化日之下持劍行凶,手段暴烈傷人過深,若是刑部對案中細節有所疑慮要升堂問案,他可以出堂作證...”
盧何長出口氣,已經沒必要再問下去了。
當朝大學士和當朝太子一起出麵叮囑刑部要秉公執法,而且張承確實也被打斷了腿,犯人又是當著那麽多人的麵下的手,這樣的案子還審什麽審?終究是個義子,就算那位是吏部尚書,難道還要在這種事情上和太子與大學士翻臉?
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聲色俱厲:“罪大惡極,問斬!”
“啊?”侍郎愣了愣,湊近了些:“可吏部那邊也有消息,楊尚書說此案尚有蹊蹺,刑部斷不可草草結案,若是有屈打成招或者刑訊一類的事情...今年的京察,楊尚書便要親自主持了。”
所謂京察,便是吏部每三年一次的集體官員考核,涉及方方麵麵,不止是京官連地方官都逃不過去,如果考評上有“貪、酷、無為、不謹”這些字眼,基本上政治前途就板上釘釘地走到了底。
楊溥連這種話都搬到台麵上來說,簡直是不惜撕破臉都要保下這位義子。
這話把盧何聽得一愣,剛剛義正詞嚴罪惡克星的表情瞬間消失無蹤,他想了想,又坐了下來:“那...再審審?”
侍郎的臉色更難看了些,他哭喪著臉又湊近了些:“大人,怕是等不得了...二皇子那邊也有消息遞過來。”
盧何看了他一眼,心中暗罵兩聲,你他娘的能不能一次性說完?
“二皇子說,他在現場親眼看到是張大學士之子先動的手,楊尚書義子是迫不得已才反抗自保...依他之見,不僅不能追究持劍行凶的責任,還要將張承也一同下獄,待審理結束再明正典刑...”
內閣首輔,吏部尚書,太子,二皇子...
盧何眼前一黑,一個義子而已,怎麽惹出來這麽多大人物?而且這些跺一跺腳整個大魏朝堂都要地龍翻身的人物偏偏站成了涇渭分明的對立麵?
再聯係上最近愈演愈烈的奪嫡風波,盧何打了個冷顫,總感覺一口黑鍋從天而降扣在了他的腦門上。
他咬緊牙關,猛地站起身子,隻感覺自己牙縫裏噝噝地冒著寒氣:“不能隻讓刑部倒黴...把消息放出去,快!”
“大人,什麽消息?”
“下公函,此案案情不明,錯綜複雜,通知都察院和大理寺,三法司會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