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禁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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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三這一天,顧懷接到了一封信。
    信的內容很短,但寄信的卻是已經許多天沒來上算學課的二皇子,散了學後的顧懷拿著那封信看了半晌,最後還是決定出一趟京城。
    京城禁軍的營盤在城外。
    對於二皇子沒有再來上課這件事情顧懷倒是不怎麽意外,畢竟魏帝的旨意點明了要讓趙軒接手江南平叛的事情,之前罰去國子監讀書的事自然也就到了頭。
    如此一來當初楊溥安排顧懷進國子監接近趙軒的目的自然也就落了空,但卻因為某個姓張的神經病讓二皇子和楊溥提前站到了同一戰線,隻能說就算楊溥那老頭再怎麽會安排也算不準這世事的離奇程度。
    但國子監的教學肯定還是得繼續下去的,顧懷如今的官職還是國子監經學博士,而且他也頗享受這種在古板守舊的儒家文化裏注入一種新學的感覺,雖然很多國子監的士子們對如今的算學課科學課都有些嗤之以鼻,但泱泱中華,總會有那麽幾個人願意睜開眼睛看一看,這就夠了。
    隻要他不被當成妖人推出去砍死,某一天這些種下的種子總還是結出花的。
    臨時叫來王五當了車夫,天時尚早,也就不用考慮出城了回不來怎麽辦一類的問題,馬車經過繁華的車道,又從順安門南出五裏,顧懷便遙遙看到了汴河另一側的京城大營。
    作為整個魏國不一定最有戰鬥力但一定是最高標準的軍隊,京城禁軍起碼從表麵上看還是挺能唬人的,但整個大魏的軍隊都是那德性,也就不要指望禁軍能好到哪兒去。
    一開始顧懷也曾好奇過這個問題,大魏經濟發達,怎麽軍隊就爛成這鬼樣子?進了國子監後書庫裏大把的資料可以隨意翻閱,他也就漸漸了解了大魏天天被遼國這個鄰居摁著腦袋錘的原因。
    說到底還是個軍隊體製問題,大魏養兵舍得花錢,但邊境天天死人,久而久之兵戶不夠了,靠自願怎麽也拉不夠人數,也就隻能把民戶甚至囚犯強行編入軍隊,而這時候也沒有什麽參軍光榮、軍屬優待一類的說法,一旦參了軍就是終身職業,根本就沒有轉業退伍這一說,軍餉老是領不到分的田被軍頭兼並還說不定哪一天就要上戰場拚命,換誰也不願意幹。
    所以大魏律法裏動不動就是刺字參軍幾百裏,可見當兵實在不是什麽好工作。
    所以出於前途考慮,幾乎有點腦子和見識的都不會去當兵,有那點砍人的功夫去讀書當官多好?所以軍隊裏遊手好閑、想混碗飯吃的流氓地痞越來越多,這幫人打仗不怎麽樣,上司壓榨他們,他們就去欺負老百姓,而且還不聽指揮上了戰場就跑,打不過大遼實在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說起來顧懷還在一本書上看到一個生動的例子,四十年前邊境告急,一位將軍奉命出征,魏帝大手一揮給了他三萬禁軍,可他到了軍營才發現禁軍裏全是一幫子不聽話不賣命的二流子,一聽要去北方打仗當晚就跑了幾十個,抓回來處死都攔不住第二天還有人跑,可見對他們來說打仗比軍法是更要命的事情。
    軍令下了開拔,可禁軍就是不動彈;思想工作戰後大餅一個沒落下,但大頭兵們還是不搭理他;最後連著砍了幾百個腦袋,軍營裏血氣重得比戰場還慘,下麵的禁軍們也不帶怕的。
    最後實在是沒辦法了,這個將領才想了個不是法子的法子,派人去京城裏的賭坊請來幾十個老千,在軍營裏開賭局,一來二去那些大頭兵們輸得一幹二淨還欠了賭債,這個將領才跳出來說他幫大家想辦法。
    要知道流氓欠了賭債也是要還的,整個大營所有人一起抗命當然不怕將軍,但賭債這個東西隻要人還活著就躲不掉,於是在那位將領連哄帶騙說打完仗就幫大家還錢還有封賞的情況下才算是把這幫大爺拉出了京城。
    當然效果也可想而知,最後大遼南下三百裏,再打一段路都可以看見京城的城頭了。
    這就是大魏的軍隊,連禁軍都這個德性,可見地方軍隊到底有多麽離譜,當初顧懷在蘇南打了一圈仗,手底下那些兵之所以還算聽話說到底還是因為天雷,要是沒那玩意兒顧懷想帶他們去衝叛軍大營?不半夜給手底下的大頭兵抹了脖子就算他運氣好。
    現在二皇子接手了這個爛攤子,還邀他去大營見一麵...顧懷幾乎本能地就感覺到有個大坑在等他。
    但就像楊溥說的,既然已經站到了台麵上,以前那種能躲則躲的做事風格顯然已經不太適合了,如今得罪了太子得罪了首輔得罪了那姓張的神經病,不往上爬一爬,難道真指望楊溥和趙軒能在前麵頂一輩子?
    馬車晃晃悠悠過了汴河,在大營外遇到了盤查,下了馬車的顧懷出示了隨信寄來的印信,便孤身走入了軍營。
    沉默的士卒帶著他在偌大的軍營裏轉了半晌,帶到了一個高台,他才看到了那個許多天不見的人影。
    穿著一身輕便鎧甲的趙軒按著劍坐在高台邊上,完全沒有二皇子該有的威嚴與儀法,他看著下方那些被操練了許多天,但陣型依然鬆鬆垮垮長矛都舉不直的兵,歎了口氣:
    “來了?”
    “來了。”
    “坐。”趙軒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顧懷看了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站著。
    “你在江南帶過兵?”
    “勉強算。”
    “那你就該知道現在是個什麽爛攤子,”趙軒抹了把臉,“這幫窩囊廢帶去江南就是送給他們砍...可不帶又不行,江南那邊沒兵了。”
    顧懷挑了挑眉頭:“沒把天雷加進訓練裏?”
    “還不到時候,朝廷已經下令管製硝石木炭了,京城裏麵也在全力開工,但又要送去邊境,又要存起來平叛,實在不能浪費在這裏,”趙軒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顧懷,“說起天雷...好些人都想見見你。”
    “不會又是張承那種神經病吧?”
    “上次的事,我有責任,”趙軒出了口氣,“早知道要鬧成這樣,那天在府上我就該出麵把張承第二條腿也打斷,事情反而簡單得多。”
    顧懷沒有說話,隻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趙軒的側臉,這個二皇子...相處起來倒是意外地挺舒服。
    他沒有去問趙軒和楊溥到底達成了什麽一致的意見,也沒有去問自己來到這座軍營是不是又被老頭子安排了,和以前的抗拒相比,他現在要做的事情顯然很多。
    金鐵輕鳴,趙軒從高台邊緣站起,拍了拍披風上的灰塵,朝著顧懷一努嘴唇:“那就走吧,有人在等。”
    “誰?”
    趙軒沒有說,隻是朝著顧懷挑了挑眉頭:“上次那件事,雖然大部分文官對你的印象肯定都不怎麽樣,但管他們做什麽?整個大魏的武將,現在都把你當成了寶貝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