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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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了滿滿的一碗麵,顧懷打了好幾個飽嗝,倒洗腳水回來的莫莫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從一旁拿過小板凳,坐在門口。
    兩人都沒有說話,空氣裏隻剩下木柴燃燒的劈啪聲。
    過了很久,顧懷才從懷裏摸出個盒子:“京城鋪子裏買的胭脂...聽說那邊的大家閨秀都用這個。”
    莫莫接過去,手掌摩挲過盒子上精美的雕飾,卻始終沒有打開看一眼。
    “以前的事,還是想不起來?”
    莫莫花了點時間才理解所謂的“以前”大概是指顧懷撿到她之前,她搖搖頭:“想不起來。”
    顧懷頓了頓,撥弄著灶膛裏的柴:“剛開始撿到你的時候,我其實覺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亂成那個鬼樣子,像是在做噩夢--我當時都在想是不是拿著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就能從另一邊醒過來,然後兩個醫生湊到我麵前說我暈了好多天。”
    作為這個世上最了解顧懷也是陪伴他最久的人,莫莫經常能從他嘴裏聽見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一開始的時候顧懷還有所收斂,可後來就像是憋得慌了一樣,甚至會冒出一句“你想象一下有一個這樣的世界”之類的話。
    但如同往常一樣,她隻是安靜地聽著。
    “但後來這種念頭也就漸漸淡了,因為總覺得我死了你好像也活不下去,就像那次我在山上摔斷了腿,躲在山洞裏的時候好幾次想自我了結讓你不用出去找吃的,平平安安下山,最後也沒下得去手。”
    莫莫輕聲開口:“我知道的,每次我回來你手上都有血。”
    顧懷怔了怔,大概是沒想到自己一向看起來有些笨和遲鈍的小侍女原來在那時候就已經發現了他想割個腕。
    他笑了笑,繼續說道:“...瘸了兩個月,最後還是挺了過來,從那之後就沒再想過去死了,等到後麵開始學著不要臉和心黑一點,日子也就這麽挺了過來。”
    “有時候我也會想,你這失憶也未免太古怪了一點,說不定就是個什麽出走的富家女或者走失的公主之類的,說不定哪一天等你想起來了之後就能養我一輩子。”
    他看著莫莫那張微黑的小臉,輕聲開口:“可世上哪有這麽狗血的事情?憑什麽我身邊的事情就要特殊一點?後來我就想,其實你這樣就已經很好了,就是和我一樣普普通通的人就好。”
    莫莫抱著膝蓋,安靜地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然而顧懷隻是沉默下來,過了許久才繼續說道:“鋪墊得我原本想說什麽都忘了...大概隻是想說,不管你是走失的公主還是有些笨的侍女,這兩年我們都一起走過來了,既然沒死在那個小縣城和那片山裏,我們就應該好好活著,不要總和自己過不去。”
    一認真起來反而不知道該怎麽說的顧懷憋了很久才說道:“你對我很重要。”
    莫莫低頭看著裙擺外的小鞋,低聲說道:“知道了。”
    ......
    灶膛裏的火慢慢熄滅,一前一後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顧懷走上二樓,熟練地展開被子,脫下外衣鑽了進去。
    感受著熟悉的觸感和鼻尖縈繞的味道,他舒服地出了口氣,發出聲意味不明的歎息。
    片刻之後他探出頭,看著從櫃子裏拿出另一床被子鋪在地上的莫莫,有些疑惑:“不上來?”
    莫莫想了想,認真說道:“我不小了。”
    這話聽起來有點沒頭沒腦,但畢竟相處擠久,顧懷一下子就想到了當時自己和莫莫剛進蘇州城住進這棟小樓時,自己讓她別睡床尾的事情。
    他沉默下來,看著莫莫一點一點地鋪好被褥,和衣鑽進去,隻留給他一個在黑暗裏看不太清的後腦勺。
    以他兩世為人的經驗,不難看出來小侍女是在鬧別扭,但究竟是為什麽,就已經有點超出了他的知識盲區。
    就好像當初離開蘇州時李明珠那個突然的擁抱讓他手足無措一樣,他一向不擅長知道女孩子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在他看來自己剛才在廚房說的那些已經夠羞恥了,小侍女居然還不滿意?
    “上來睡?地上冷。”
    “不冷。”
    “你著涼了我可不管你。”
    “不用你管。”
    床上的被子被呼啦一聲掀開,翻身坐起的顧懷提高了聲調,頗有些惱羞成怒的味道:“不用我管?早兩年你怎麽不說這話?”
    類似的拌嘴發生過很多次,但往往最後都會以顧懷的勝利而告終,在那些食不果腹浪跡山林的時間裏,小侍女總是會讓著他。
    但這一次她沒有讓。
    許久沒有得到回應,黑暗裏那道朦朧的身影甚至都沒有動彈一下。
    顧懷頹然下來,嘴裏碎碎念叨著什麽,大意大概是少爺我趕了這麽久的路回來就被擺臉色看,不就是沒帶你一起去京城至於這麽冷淡麽?
    但其實他已經想明白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兩浙?”沉默了許久,他才開口。
    睡在地上的莫莫動了動身子。
    “再一起去京城?”顧懷試探著繼續說道。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小侍女卷好被子,放進櫃子裏,然後鑽到床尾。
    顧懷長長地歎了口氣:“明天我就去找李明珠,把入贅的事情說清楚。”
    被子微微隆起,顧懷感覺到那道單薄瘦弱的身體鑽進了自己的懷裏,輕柔的鼻息打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用下巴蹭了蹭莫莫的頭發,伸手抱住了她。
    小樓外下起了雨,真正明了了雙方心意的主仆聽著冬日的雨聲,仿佛看見了從前和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