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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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炮呢?敵軍又扔天雷了,把火炮拉出來讓兄弟們退!”
“不去,老子不去!去爬城牆就是死,老子昨天才上過,這次背軍法也不去了!”
“醫療兵!醫療兵!俺大哥中了箭!他要是出了事,老子把你們的頭擰下來!”
“金汁!散開!”
寧國的城牆下,慘烈的攻城戰仍然在繼續,前前後後接近半個月的攻城戰,哪怕到了此時也沒有任何結束的跡象。
這是很不合常理的事情,因為以往攻城戰到了這個地步,明知道前方高大的城牆沒那麽容易攻破,戰爭就會進入僵持階段,接下來的時間無非是各種試探和佯攻,以及等待對方糧草補給耗盡的那一刻。
但這次集結起來的朝廷大軍卻表現出了一種玉石俱焚的氣勢,從攻城戰開始一直到今天,每當那號角聲響起,無數螞蟻般的身影就開始攀附城牆,沒有展現出一絲一毫可以緩衝的餘地。
所有人的神經都緊繃著,人命在這一刻顯得無比廉價,萬幸得益於越來越多的醫療兵訓練完成,以及治療刀劍創傷的青黴素開始隨著天氣炎熱開始大規模培育,朝廷一方的戰損就開始漸漸與叛軍持平--因為隻要從戰場上拉下來,隻要不是太過慘烈的傷勢,總還是能撿回一條命的。
總比一開始的時候用人命去填城牆要好。
沒有人知道那位處在城外大營的二皇子在想什麽,就算他未來有可能成為大魏皇帝,但如此不理智的攻城手段仍然在這段時間內引起了很多議論和怨懟,連一開始時沒有表達反對的將領們也開始頻繁出入大帳,言語間無非隻有一個意思。
士卒們扛不住了,多少需要給他們一點時間緩緩。
但麵對這些質疑,趙軒用他的行動給出了答複,建議他可以聽,可不一定做,而如果有人敢後退,那麽他可以保證那個人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於是過十萬朝廷大軍在開戰僅僅半個月後戰損超過兩萬,這種傷筋動骨的損失幾乎快引起軍隊的嘩變,士卒們的心理壓力越來越大,甚至有人寧願被軍法處置也不去爬城牆--而趙軒依然是那副極度冷酷的嘴臉,沒有任何可以商量的餘地,怕死所以不上?那就真的去死好了。
沒人知道他的心理壓力不比那些士卒小,為什麽要擺出這樣的攻城陣仗?為什麽要把白蓮教最多的兵力拖死在這裏?為什麽要把所有的一切都賭在這一戰裏?
因為他不能輸,也不敢輸,朝廷沒錢,地方沒兵,輸了這一仗,兩浙外圍再無兵力能阻止白蓮教擴張,而他也會失去成為下一代魏帝的機會,回到京城後要麽乖乖接受封王就藩的命運,要麽在太子登基後被囚禁到死。
他把一切都賭在了那個率軍入兩浙的人身上,正如那個人可以把命押上帶著五千騎兵奔襲千裏一樣。
他們都想用最短的時間結束這場戰爭,然後讓大魏好好喘一口氣。
這些天趙軒一直在等兩浙傳出來的消息,要麽是顧懷馬踏臨安,整個兩浙亂起來,然後眼前這座城池裏的叛軍成為甕中之鱉,要麽是那五千人全部戰死在半途,然後他選擇撤兵保留下勉強遏製白蓮教擴張的兵力,最後平叛失敗選擇回到京城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
所以在那一天顧懷告訴他想賭一把的時候,他也把自己的一切都押上了賭桌,從任何角度看,這都不比同生共死來得容易。
而最後的結果,他等到了。
......
“朝廷有一支騎兵出休寧破遂安,過壽昌、建德、桐廬、新城、富陽,攻破臨安,最後於錢塘出海,不知去向。”
寧國的城牆上,風塵仆仆趕了好幾天路的驛卒戰戰兢兢地念完了這道十萬火急的軍情,束手站到了一邊,有些憔悴的郭海沉默了許久,才問道:
“佛主呢?”
“於...於臨安街頭被淩遲。”
“慘嗎?”
驛卒怔了怔,不明白郭天王為什麽會問這個,慘不慘...都被淩遲了能不慘嗎?
郭海笑了起來:“應該挺慘...但死都死了,跟要受罪的活人比起來還是差了點,眼下這城內的三萬多士卒,還有兩浙境內那麽多教中兄弟,接下來都會很慘。”
一旁的中年文士皺了皺眉:“可寧國還沒破。”
“寧國是沒破,短時間內也破不了,但佛主和四位天師被一鍋端,連宮城都被燒了,你告訴我,接下來白蓮教該聽誰的?”
中年文士臉色一變:“天王的意思是...”
“佛主死了,自然需要有人頂上去,其他人沒這資格,也就隻有四位天王,可誰來當呢?我反正是不想,但老李他們肯定是想的。”
郭海神色平靜:“誰先進臨安,誰就是下一位佛主,其他人為了不把兩浙丟掉,也就隻能捏著鼻子認下,繼續在前線打仗--畢竟當個天王總比淪落到被朝廷通緝好。”
城牆上的眾人都怔了怔,然後紛紛沉默下來,各懷心思。
而一旁的中年文士則是徹頭徹尾的狂喜!他知道自家天王是梟雄之姿,往日不喜歡爭權奪利,但也憑百戰百勝成為了白蓮教舉足輕重的人物,如今佛主已死,天師全滅,四位天王中...誰敢與自家天王爭這個位置?誰有資格和自家天王搶?
而且天王手下兵力最多!軍中舊部最多!隻要天王能先回臨安,號令兩浙,不再有人拖後腿的情況下,打出兩浙就是個時間問題!
他猛地踏前一步,正欲開口,郭海卻仿佛猜到了他要說什麽,隻是輕輕擺了擺手:“不用說了,沒意義。”
他指了指城外的大營,淡淡開口:“朝廷不會放我走。”
“天王可以少帶些人先行...”
“那跟把城裏的弟兄留下等死有什麽區別?我不在,以朝廷這種玩命的架勢,破城隻是時間問題。”
中年文士臉色變幻,狠狠一跺腳一咬牙,猙獰道:“欲成大事者,心要狠!天王,這是老天爺給的機會,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我一直覺得文華你是有真才實學的,隻是喜歡看得太高,所以往往落不到實處,”郭海歎了口氣,“要成什麽大事?要打多少仗才能打下這個天下?要死多少人才能稱王稱霸?實在是沒有興趣,之前一直覺得打仗越來越累,如今倒是可以放下這個擔子了。”
他站起身,按住腰間的刀柄:“佛主已死,我可以忍得住,但老李他們是肯定忍不住的,而為了保證自己到了臨安之後能搶得過其他人,兵力自然要帶走,如果不出意外,廣德和旌德應該已經空了。”
眾人臉色再變。
“前線三座大城空了兩座,朝廷大可將寧國隻圍不攻,從其他地方進兩浙,其他天王忙著爭權奪利,隻能等有人坐上那個位置再打回來--雖然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
“但寧國一定會死很多人,他們也算準我會幫他們拖住大部分朝廷的兵力,可是他們忘了一點。”
郭海笑得極為灑脫:“憑什麽?憑什麽我要帶著自己的兄弟死戰,拿弟兄們的命來為他們鋪路?你們都沒有意識到一點,那就是臨安破了之後,白蓮教就已經完了,拚命掙紮,不過徒惹人笑。”
他緩緩拔刀,不顧眾人的驚呼,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投降得越早,也就越能保全,文華,記住我的話,我死之後,將頭割下來送往城外大營,三萬弟兄,就都交給你了。”
郭海閉上了眼,手背青筋浮現,用力的一瞬間,這兩年累積下來的疲憊和悲哀,漸漸消散。
“隻是可惜了老家的那些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