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故事
字數:3664 加入書籤
再一次見到溫茹,是在國子監的藏書閣內,眼神不太好的女子捧著書認真地看著,絲毫沒注意到顧懷的靠近。
似乎是看到了什麽為難的地方,她的眉眼好看地皺起來,鼻翼輕輕抽動,顧懷掃了一眼內容,發現是篇情愛故事,不由得眼角抽了抽。
國子監的藏書閣,大魏開國就建起來了,這麽多年下來不知道列著多少古籍,還不時有新書加入,有神鬼誌異甚至情愛故事都不是什麽奇怪的東西,隻不過顧懷確實沒想到溫茹居然也喜歡看這東西,他本以為這姑娘頗有些沒心沒肺來著。
第一次在國子監看見她的時候,還以為隻是個喜歡表演的文藝少女,後來才知道隻是單純有點缺心眼,讀書讀多了就這毛病,不諳世事而且視力也有問題,估計是溫祭酒將這掌上明珠保護得太好,才導致她實在沒什麽心機。
不過這個才女現在看起來都要哭出來了。
他輕輕咳了咳,受驚的溫茹宛若青春時期偷看**的少年一樣下意識把那話本往懷裏塞,發現來人不是父親後才鬆了口氣湊近看看,顧懷聞見清新淡雅的香氣從她前傾的身子上散發出來,莫名讓他想起了冬天的梅花。
“顧懷,你回來了!”
“回來了。”
“你走的這些日子我好無聊哦,去了幾趟詩會,可都沒人能寫出你那樣的詩詞;我還做了幾次實驗,可都不知道原理,那個科學結社我去過,不過他們有些神神叨叨的我聽不懂...你在江南都做了些什麽?我有想過寫信給你,可不知道寄到哪兒...你寢室裏麵的花草我都有澆水喔,長得可好看了,我還掛了你說過的那種風鈴,每次我坐在屋簷下麵,起風的時候可好聽了我都會想起你...”
嘰嘰喳喳的,像是活潑的黃鸝在枝頭跳躍,顧懷心想你這些話可別讓你爹聽見,自從上次和你一起去見他之後那目光警惕得跟防賊一樣,聽了這些不得幾天睡不著覺?
他很自然地接過溫茹手裏的書放回高處,和她在一處空置的桌前坐下,夕陽的餘暉透過雕花的窗戶斜斜打在藏書閣的地板上,散出不規則的光斑,連空氣裏都帶著些靜謐和安然。
省略了一些血腥的細節,聊起一些江南發生的事,聽得對麵從未出過京城乃至很少出國子監的女子眼睛一閃一閃,她雙手撐著下巴,目光一直落在顧懷的臉上,連神情也隨著他的話語迅速地變換--連她自己都沒注意這個前傾的姿勢實在太過曖昧,畢竟那份被桌麵托起的沉甸繃出的弧度實在很難讓人移開視線。
顧懷拿出一個小盒子,放在桌麵推過去:“給你帶的禮物。”
“哇,顧懷你好好,是什麽江南的特產麽?”溫茹落落大方地接過去,卻發現是自己沒見過的東西,“這是什麽?”
她好奇地拿起來,顧懷解釋道:“玳瑁作為鏡架,水晶作為鏡片,你可以稱呼它‘靉靆’或者‘眼鏡’--不要問我為什麽這兩個稱呼區別這麽大,至於功效嘛...”
他伸手拿過,湊近了溫茹的臉,溫茹有些緊張,但還是帶著一絲期待一絲羞澀等待著他的動作,隨著鏡架穿過鬢角的頭發搭在耳朵上,顧懷仔細地調整了一下角度,她的視線便越過水晶的鏡片,看清了對麵原本在這個距離有些模糊的書生。
下一刻她的身子便微微僵硬起來,輕輕伸出手,好像想觸摸一下突然清晰起來的世界--或者是顧懷的臉,來驗證一下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大概猜到你會問原理,歸根結底是通過改變物體在眼底成像的焦距來讓畫麵更清晰,至於成像是什麽...這個就很難解釋清楚了,”顧懷頓了頓,“反正你就把它當成另一雙眼睛就好。”
“之前第一次遇見你,便知道了你有近視的毛病,後來便想起了這東西,這次去江南在白蓮教的府庫裏找到了不少水晶,幹脆就讓匠人打磨了一副出來,但歸根究底還是有些治標不治本,你以後還是得改改看書的習慣,不然近視更嚴重了就需要度數更高才能再次看清...”
他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不是因為眼前的女子戴上眼鏡之後真的很好看,而是看到一行清淚順著溫茹的眼角流下--他顯然還是低估了能重新看見清晰的世界對於深度近視的人來說有多麽意義重大。
安慰了好一陣,才算是止住了道謝與眼淚,顧懷想起剛才那本被溫茹藏進懷裏的話本,突然問道:“你喜不喜歡寫故事?”
“喜歡的,之前也有寫過,”溫茹的臉有些紅,“不過都不怎麽好...”
這年頭的才女確實少,像溫茹這樣聞名京城的更少,可想而知這姑娘到底讀了多少書,又有多才思敏捷,如今聽到她對寫故事有興趣,並且已經有了練筆之作,顧懷心安了許多:
“能不能讓我看看?”
然後他就看到溫茹撥浪鼓一般搖起了腦袋,微微一滯大概明白了這丫頭為什麽拒絕得這麽果斷,多半是跟情愛有關而且壓根沒打算給別人看...他想了想,又說道:
“那麽,我講一個故事的大概給你聽,你再用自己的方式把這個故事寫下來怎麽樣?”
這種擴寫說簡單簡單,說難也難,見溫茹沒有拒絕,顧懷起身拿來紙筆,又去管藏書閣的老者那兒端來兩杯茶,熱氣的氤氳裏,他緩緩講起了一個叫《珍珠衫》的故事。
故事的大綱很簡單,無非是男人長年經商在外,妻子搭救了落難的書生,然後久生情愫,離別時贈其珍珠衫,而後男人回家途中意外結識書生,見到了自己家傳的寶物,然後三人之間一係列的糾葛之類的老套劇情,但要想把故事寫生動,其中的對話與人物構建就比較難了。
顧懷的聲音隨著故事的落幕而漸漸低下去,他抿了口茶,安靜等待著溫茹擴寫完第一段,等到溫茹停下筆,他開始讀宣紙上那些娟秀的字跡,才發現自己一開始的期待還是太低了些。
既有女子寫故事特有的秀氣精致,也有讓人出乎意料的場景設計,劇情的推進更是無可挑剔,對話仿佛就是故事裏的人本身就會說的言語。
他放下宣紙,看著對麵的女子怔怔出神,心想自己讓這種有可能寫出巨作的人來代筆到底犯了怎樣的罪過?
溫茹被他盯著,臉越來越紅:“是不是寫得不好?”
“是太好了,比我想的還要好,”顧懷搖搖頭,“我有一個很長的故事...如果你不介意,可不可以幫我讓它麵世?”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顧懷沉默片刻,便緩緩開始講起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陽光裏灰塵輕舞,牆外的青藤綠意盎然,手裏的茶杯嫋嫋地散著熱氣。
“這個故事,叫《西遊記》。”
故事很長,肯定是記不住的,溫茹拿出宣紙,一邊靜靜聽著一邊記著筆記,偶爾顧懷停下來回憶時,她就揉著手腕靜靜看著顧懷的側臉,還無師自通地解鎖了推一推眼鏡的動作--這讓她身上文靜淡雅的氣息更濃了一些。
於是在夏末時節的書閣裏,一襲黑色儒衫的書生偶爾喝口茶,講著神鬼妖魔的故事,長發垂肩的女子坐在窗邊認真聽著,肌膚被陽光照得有些透明,偶爾抬頭時,眼睛裏滿是小小的喜悅和笑意。
分外明朗而又溫和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