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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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真死了?”
    “死了。”
    “怎麽回事?”
    “孤苦無依,身有舊疾,錦衣衛找上他的時候,估計本就活不長了,才想著做完這件事留點錢給他寄養在鄉下的孫女。”
    錦衣衛後院的官署裏,已經習慣了閉上眼的蕭平以本不該有的熟練伸出兩指,輕輕將茶杯推到顧懷身前:“具體是不是他自己想要死在那一刻,才能多拿一點,不好說。”
    顧懷沉默半晌,端起茶杯輕輕飲了一口:“所以說,是個意外?”
    “是意外,”蕭平點頭,“錦衣衛不至於做這種會引起旁人注意的事。”
    “痕跡清掃了沒有?”
    “不會出問題,那兩個諜子做事很幹淨,查不到錦衣衛這裏。”
    得知鬧出人命後匆匆走進錦衣衛官署的顧懷鬆了口氣:“送他們出京,風波過去再回來,這件事太敏感,一旦消息傳出去,錦衣衛的衛所編製就沒了。”
    “明白。”
    具體是不是意外,其實兩人都心中有數,多半是老人覺得自己也活不長了,所以才想要把命交出來換個好價錢,但顧懷並不打算追究這件事,因為說到底,目的還是達到了。
    隻是這麽看來耶律弘確實有點倒黴,一開始隻是打算讓他背一個吃完東西不給錢還掀別人攤子的黑鍋,結果現在連人命都背上了。
    勾欄那邊,如今正在不遺餘力地宣傳著這件事,從耶律弘被扭送進衙門僅僅兩天,遼國使臣在京都囂張跋扈,當街殺人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所有人都在議論,也在等著看結果,眼下最難過的應該是京兆尹,因為京都治安終究歸他管,而這破事,顯然怎麽管都是吃力不討好。
    換做以前,南下的遼人使團不是沒有囂張過,吃了飯不給錢,逛鋪子強買強賣的事也是常有,但都沒有眼下這件事鬧得大,如果還是照以前的法子來處理,關個一兩天就放,那麽京城的群情洶湧就夠讓京兆尹喝一壺了。
    可真要是按照魏國法律,耶律弘難道要給那老者償命?人證物證俱在,當時許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耶律弘的侍從是導致老者死在街頭的直接原因--可再給京兆尹幾個膽子他也不敢這般結案啊。
    隻能說京兆尹這官確實不是人當的,前些日子顧懷把一眾紈絝堵在樓上的事他就沒敢管,最後倒也沒得罪任何一邊--可現在這破事和稀泥的難度顯然就要高上很多,息事寧人就要被千夫所指,得罪遼國一打起來就是千古罪人,京兆尹這兩天著急得都上火了,嘴邊起了一圈燎泡,每天去衙門就跟上刑場一樣。
    但他還是咬死了沒鬆口,耶律弘的侍從現在還關在牢裏,耶律弘這兩天也不得離開府衙,據說遼國使團那邊在向朝廷施壓,而朝廷這邊也難得硬氣了一把,在案子沒審理完結之前愣是沒鬆口放人。
    於是這下子大多數人都不清楚這件事最後到底會發展到什麽地步了,如今的魏遼局勢就是這樣的火藥桶,一點火花就能爆開,群情洶湧之下把事情推到離譜的高度,稍不注意就是百年來未有的兩國局勢巨變。
    而此事的始作俑者顧懷蕭平卻還在錦衣衛的官署裏喝茶。
    大概是茶水有些涼了,顧懷站起身準備離開,聽見聲音的蕭平微微側頭:“大人,錦衣衛接下來該做什麽?”
    “什麽都不要做,等我消息,有些事開個頭就夠了,做得越多,往往錯得越多。”
    “是,”蕭平輕輕點頭,“大人要走了?”
    “我?”顧懷笑了笑,走過那道月亮門,聲音逐漸遠去:“坐著看戲可不行...我還得去上課。”
    ......
    國子監的科學課,最近已經進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這些大魏最聰明的士子,終於不再滿足於單純地發問,而是開始把日常生活中通過實驗得到的結果放在課堂上向顧懷印證。
    這是一種極有效的教學手段,因為現在還能留在科學課的,無一不是對“致良知之學”產生了濃厚興趣的士子,在認識到這個世界比起聖賢書更為精彩和複雜後,他們迸發的熱情有時候甚至能讓顧懷都為之驚歎,隻是短短半年,這些不再把視野局限在聖賢書上的士子們甚至已經開始嚐試自己去編撰一條條定理--隻是往往最後都需要顧懷來為他們拾遺補闕。
    這個世界並不是隨著時代進步才有越來越多的聰明人,很多時候人的思維隻是被時代所局限,國子監是大魏的國立大學,而大魏是如今這個時代版圖最大的帝國之一,如此之多的頂尖人才接受了新的世界觀,一起推進科學的速度已經在逐漸加快--甚至已經快到所有人都能預想到那個光明的未來。
    所以最近的科學課人越來越多,當初還能痛斥顧懷“妖言惑眾胡言亂語”的士子已經沒有再出現,每一堂科學課這些士子們都如饑似渴地吸收著新的知識--但很顯然今天這節科學課有些不一樣。
    氣氛從上課時就有些古怪,講過兩條定理之後,終於有學生忍不住了,但他還是沒忘記對先生的尊敬,仍然是先舉手了之後才站起發言:
    “顧博士...關於這兩天遼國使者在京城逞凶的事情,您怎麽看?”
    我坐著看...顧懷很想吐槽一句,但麵對下麵亮起來的一雙雙眼睛,他還是放下教材,認真想了想:
    “國弱或者家貧,就沒有了談尊嚴的資格--我知道這樣說很難聽,但同學們,與其來問我然後得到一些義憤填膺或者漠不關己的答案,不如好好學習,將來才能把大魏建設得更好...”
    士子們全都呆住了,沒想到自家先生一臉嚴肅地說著些無用的套話--眼下都被遼國使節騎在身上扇耳光了,還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麽?
    氣氛越來越詭異,一些學生已經有些不滿地站了起來:
    “這裏是京城,京城!一個遼人,居然敢當街殺人,而府衙還不敢將其明正典刑,簡直是讓人失望至極!”
    “難道逞一時之快讓遼國南下?到時候你我可還能在國子監內平安讀書?”
    “打就打!如今的大魏早已今非昔比,難道諸位能看到大魏繼續被遼國欺壓而毫無波瀾?”
    “一國尊嚴,是打回來的!遼人跋扈,就是因為之前邊境占優,可這麽多年過去,沒打過的事情誰知道?”
    他們義憤填膺,他們爭相發言,他們其中的一兩個視線不經意地和顧懷對上然後迅速移開,他們...都是托。
    一聲怒吼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我們要讓他們看到讀書人的氣節!府衙若不重罰遼人使節,我們就去府衙遊行,去逼他們動手!”
    滿臉狂熱的士子站起身子,喊出了一句極具煽動性的口號:
    “國家養士百二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嘩--不知道多少士子被這句話激得心中激蕩,憤然起身,跟著那家夥大步走出教室,一路呼朋喚友,浩浩蕩蕩地直奔府衙去了。
    而站在講台上的顧懷,並沒有鼓勵或者阻止,隻是放下了手裏的課本,輕垂眼簾。
    既然有些人不慌不忙,那就再加一把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