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宅子就在宮城邊上，但顧懷卻一次也沒有入過宮，平日裏如果經過這裏，他還會刻意離那座巍峨的宮城遠點。
    其實原因大概可以歸結為後世講究平等的人突然見到了傳說中高於一切的皇權的警惕感，很多時候顧懷都會突然想到這件事情：那就是不管他擁有多少家產，不管他在朝廷爬到什麽地位，如果龍椅上的那個人真的想要置自己於死地，那麽自己除了跑到遼國好像真的沒了其他選擇。
    隻可惜有些事情不是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畢竟是去參加正式的宮宴，雖然走路很近，但作為官員徒步走過去未免也太掉價，所以顧懷還是讓王五把回京時的馬車擦了擦趕了出來，在林子裏撒歡的踏雪僥幸逃離了拉車的命運，如今負責拉車的是匹老馬，走幾步就要頓一頓，車架上的王五鞭子抽得極響可又不敢真的抽下去，看到街道上其餘駛往宮城的豪華馬車隻感覺少爺他娘的也太不講究了，坐這馬車也不嫌磕磣。
    夜色已經完全降臨，京城的街道上全是遊玩的百姓，但隨著能看見巍峨宮城的一角，這條街便已經隻剩下了官員們的馬車，擁堵著駛向宮門，王五趕車的技術不怎麽樣，偶爾被別的馬車插了隊抓耳撓腮就要開罵，還是一旁的魏老三死死拉著--這個憨厚軍漢的膽子可比王五小多了，京城裏到處是達官貴人，被插隊忍忍也就過去了，要是招惹到什麽不得了的人物可怎麽辦？
    可他也不想想自己身後車廂裏的顧懷回京那天囂張的模樣。
    等到好不容易擠到了宮門，出示了代表官員品秩的牙牌，負責警戒的侍衛發現是個八品官，也就沒在意揮揮手放行，一身黑色經學博士官服的顧懷走下馬車，把手裏卷著的書遞給王五：
    “有時間多看點書少逛點青樓，這些日子不到飯點都看不見你人，天天去外麵鬼混像什麽樣子？”
    王五苦著臉還想說點爛話糊弄過去，被顧懷一瞪就隻能老老實實把書接過去塞懷裏，他偷瞥了一下封麵，看到《算學統籌》幾個字臉色更難看了些。
    一旁的魏老三看著這一對主仆自然熟稔的模樣，倒是有了些羨慕，這種親密其實與其說是主將與親衛，少爺與書童，更不如說像家人--起碼他平日裏對著顧懷就總有些敬畏，因為奔襲兩浙時的情形還曆曆在目，他根本沒辦法把眼前這個散去一身血氣的讀書人當成普通書生。
    而王五呢？平日裏總是一嘴的白爛話，餓了就要叫喚，沒錢了還敢找顧懷借錢，簡直沒個該有的模樣，而顧懷也不惱，罵起來難聽但還是會從懷裏摸些錢遞給他。
    是自己學不會也做不到的模樣。
    看著修長俊朗的顧懷走進了宮門，身影消失在轉角，魏老三轉過頭看向王五：
    “五哥，你和大人認識很多年了？”
    “有兩年了。”
    “大人...是不是有些奇怪？明明之前在江南打仗那麽厲害，回到京城卻又變得那麽，那麽...”
    王五看了他一眼：“那麽人畜無害？”
    “是，”魏老三點點頭，“感覺像是變了個人。”
    “那是你跟著少爺的時間還不夠長，”王五把書摸出來慢慢翻著，“還是說你覺得在京城待得不習慣，想要離了少爺回江南？”
    魏老三連忙搖頭：“沒有那個意思，隻是想多了解大人一些。”
    “你莫名其妙想這些做什麽？”
    魏老三撓撓頭，想了半晌，才悶悶開口道：“五哥你看，我是個親衛吧？大人把我從江南帶到京城，我是很高興也很感激的，可我是個粗人，之前在軍營裏，大人叫我去哪兒砍人我就去哪兒，什麽都不用想，可到了京城，每天都像是在吃白飯，什麽都做不了...這心裏怪難受的，而且我學不來五哥你，和大人說話我都有些緊張...”
    王五明白過來，之前還以為魏老三是起了些其他心思，感情這廝原來是到了京城一下子迷失了，作為粗人在這地方格格不入...
    他拍了拍魏老三的肩膀：“嗨，我說你小子成天沒事想東想西的幹嘛？跟著少爺你還怕找不到事做？我剛才還以為你是後悔舍了軍職跟著來京城...放心吧，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沒這麽閑的日子了，到時候你想像現在這樣吃完飯還能逛逛街都沒時間。”
    魏老三心想五哥你成天往青樓跑，都是我跟著大人出去，哪兒有時間逛街？可他還是沒敢提這茬。
    “反正少爺就是那種...你以前打過獵麽？”
    “那肯定是打過的，之前鄉裏麵就屬我最...”
    “怎麽還吹上了？我是想說，你見過貼了膘冬眠的熊麽？吃飽了肯定得安生一段時間，可一過了冬，藏著的爪子就得伸出來了，到時候得把一冬天餓的都吃回來。”
    魏老三若有所思地跟著點點頭。
    “我跟著少爺這麽久，算是看明白了，每次我以為這下總能安生了吧？可沒過兩天少爺就要整一波大的，嚇死個人，”王五搖搖頭，顯然是有些不堪回首，“比如好好睡著個覺就被少爺拉起來，莫名其妙就要去炸了京城城門之類的...所以你小子擔心什麽都不用擔心這個，覺得現在的日子太無聊，以後有你受的。”
    “我不是覺得無聊...”
    “不過話說回來，我最近也在琢磨少爺到底想幹嘛，”王五呲著牙花，“除了上課就是做生意，簡直不是少爺的風格，依我看這背後肯定有鬼，你知道咱們少爺跟二皇子關係好吧？跟你說你不知道，之前在京城少爺還和太子撕破臉了，我估摸著這次回京，少爺要麽是要幹翻太子讓二皇子當皇帝，要麽就是接著打仗，咱們少爺打仗多爽利？”
    “打仗？打哪兒？”
    “你這不廢話麽，平了江南叛亂，接下來還有哪兒？”王五怒斥道，“肯定是北邊兒啊！說不定就要去打遼國了，到時候咱們跟著少爺一路打到遼國京城，你小子說不定還能靠戰功混個將軍當當！”
    已經走入宮城的顧懷估計想不到王五這廝已經開始替他畫大餅了...但一旁的魏老三的確聽得心花怒放。
    他是個粗人，國子監什麽的偶爾去看看還好，可去多了就能發現自己的格格不入，京城太繁華，繁華到讓他感覺自己和這地方總有些不對付，他整夜整夜的睡不著，總是想著之前打仗的日子...聽五哥這話，以後還有仗打？而且還是去邊境打遼國？先不談戰功，血肉橫飛的戰場才是他最適應的地方！
    他靠在車架上，隻感覺人生再一次充滿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