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荒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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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證明,在張懷仁死前,無論皇帝對他有什麽不滿,也就是個工作問題,然而隨著朝堂上風波的愈演愈烈,皇帝陛下才驚奇地發現,原來張懷仁得罪的官員確實不少,甚至都不用他自己動手,就有一大批人等著落井下石。
    畢竟張懷仁在任這麽些年,那些貪腐受賄的,屍位素餐的,拉幫結派的官員,多多少少都被他收拾過,要說心裏沒點記恨那是真不信,但偏偏諷刺的是挑起這一切的都察院禦史楊知和張懷仁並無往日恩怨,但他那封奏折卻真正地成為了這一切的開端。
    於是張懷仁的家眷扶靈出京才走了不到五十裏就被連夜追了回來,唯一有遺漏的是那位當初被稱為小閣老的張承,不知道是不是張懷仁早就料定會有今天這一幕,在當初顧懷回京在酒樓鬧出那一場堵門不讓走的風波之後,張承便被他打發回了老家。
    棺材停在張府,家眷被暫時看管,接下來就是百官議罪,朝堂上官員們麵麵相覷,抬頭往上看便發現次輔楊溥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顯然是不打算出聲--好在朝堂上除了那幾個給張懷仁弄出來十大罪的跳梁小醜外還是有很多明白人的,最後也就議出來個“弊弄天子,專權蠻橫”之類的罪名。
    但很顯然皇帝陛下對這罪名很不滿意,對官員們糊弄其事的態度也很不滿意,所以在第二天,新的旨意就下來了。
    家眷發配的同時更進一步,抄家。
    這就缺了大德了,張懷仁頭七都還沒過,兢兢業業幹了那麽多年,結果死了還沒幾天就被折騰到這個地步,朝中一些近年才步入仕途的官員們瞠目結舌,顯然是之前沒見識過大魏天子的這種做事風格--連臉都不要了。
    其實說到底隻不過是他們不夠了解那個陛下而已,首輔身死,次輔代政,楊溥雖然比張懷仁好說話一點,但顯然也不準備讓陛下去碰國庫尋仙問道,事實上修問仙台的旨意在張懷仁死之後第二天就送到內閣了,可還是被楊溥封駁了回去,皇帝陛下眼見短時間拿內閣沒辦法,便把目光投向了成為眾矢之的的張懷仁。
    在他看來,之前那些被張懷仁堵回去的憤怒,不發泄實在對不起自己,而張懷仁當了這麽些年的首輔,哪怕手再幹淨,也不可避免地會有一份不低的家產--抄家既能出氣,又能順便撈一把,何樂而不抄?
    至於百官會怎麽想,他實在不想去管。
    最關鍵這事兒他還不太放心讓官員去幹,不知道是怕那些官員和張懷仁有交情下手太輕還是怕他們中飽私囊,於是在下了旨意的第二天,一幫宦官就挽著袖子像模像樣的守住了整個張府,開始抄家。
    其實硬要說起來,在大魏這個官職隨時能丟隻要有關係就能重回朝堂的年代,抄家也沒啥,從開國以來被抄的人多了去了,倒黴了就抄家,抄完了拉倒,隻要還有名聲和關係在,過不了幾年說不定還能更進一步到時候撈回來也就罷了。
    但此時還沒人能想到,這批讓人啼笑皆非的宦官抄家居然抄出來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慘劇。
    不知道是不是從很多年前起宦官就被打壓,這幫閹人沒辦法掌權開始,他們的心理就逐漸出現了問題,這次好不容易抓到一個機會,陛下因為張懷仁的教訓算是徹底對官員死了心開始委以他們重任,這批宦官這次打定了主意要給陛下看了看他們的表現,於是從大魏元熙八年八月二十二日開始,到九月十一日止,他們封住了張府的門,不準任何人轉移財物。
    這麽一搞,不僅財物沒能轉移,連人也轉移不了了,張府上上下下還是有幾十口人的,之前都準備扶靈回鄉了,家裏自然沒什麽糧食,但這似乎並不關那些宦官的事,他們一邊尋找著那些渺無蹤影的財物,一邊不準任何張府的人妄動,於是在十幾天後人們看見的,是十幾個已經餓死的人和幾十個即將餓死的人。
    而經過十幾天的抄家統計,從張懷仁家**抄出白銀三百二十一兩,張懷仁自作書畫十幾幅,還有家眷首飾珠寶若幹,這一下宦官們傻了眼,因為按這個數字抱上去,陛下是肯定不會滿意的,而陛下不滿意,他們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能再次站在台麵上,所以領頭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咬了咬牙,做了個決定。
    很快有消息傳出來,說張家還藏了幾十萬兩白銀,早已經提前轉移,宦官們也表現出了不抄出來決不罷休的態度,於是新一輪抄家再次開始,先是審,審不出來就打,打得受不了了,就開始招供,比如張懷仁某年某月於某某地方收了某某多少銀子之類的,至於到底收沒收?那不重要,反正宦官拿著口供上門就是了。
    一時間舊黨許多與張家有關係的官員都倒了大黴,誰也沒想到被張懷仁那個老實人堵了幾年的陛下如今身子骨好了一點就宛若出籠的瘋狗,放任一群宦官在這件事上大做文章,京城百官立即人人自危,生怕下一個被找上的是自己--於是不知道是哪個天才看透了其中的環節,知道那些宦官才是這些慘劇的主導者,而陛下隻不過是想出口惡氣,所以默認了這一切的發生。
    他開始給宦官送禮。
    而作為如今朝堂實際上的領軍人物,內閣次輔楊溥,卻並沒有對這些事表明任何態度,他依舊每日去內閣,依舊批改奏折,把張懷仁留下的擔子挑了起來--但他沒有對這些荒唐透頂的鬧劇勃然大怒或者從善如流,而是沉默地看著。
    他看著那個原本以為最多隻有幾個月好活的陛下突然開始活蹦亂跳,看著那些宦官把京城鬧得雞飛狗跳,看著張懷仁的名聲在他死後幾天內被糟踐得一塌糊塗,看著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的大魏不知道又要變成什麽鬼樣子。
    但他什麽都沒有說,也什麽都沒有做,一直到一封折子送到了內閣,上麵寫著皇帝的又一道旨意。
    立天雲上人為國師,主祭祀祈福,位同大學士,入閣。
    楊溥沉默了很久,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那位陛下,已經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