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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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所有的金銀與相熟的部族交換了些糧食,又硬熬了幾天以後,被安置在軍營一角的完顏部人接到了出征的軍令。
    雖然年輕,但少年毫無疑問是部族青壯們的首領,他帶著人隨同大軍開拔到了城外,放眼望去一個又一個部族的雜兵在軍陣裏顯得涇渭分明,儼然是一群烏合之眾。
    這種景象讓少年的眉眼間浮上了些陰雲,他是隨父親打過仗的,知道這種軍隊不可能有什麽像樣的戰鬥力,雖然以往總是聽說魏人也不擅長打仗,但最近遼人的戰敗好像把這個傳言徹底推翻,讓這麽一群雜兵去和魏人交鋒...
    但不管他怎麽想,當開拔的號角響起,完顏部的女真人也就隻能被軍陣裹挾著前進,好在出城後並沒有遇到像樣的伏擊,甚至在渡過巨馬河後都沒有看見一個魏人,隻要再行軍三十裏,便能看到那座被魏人奪回去的城池了。
    征召令上說過,隻要能打下雄縣,所有參戰的部族都可以免去一年的賦稅,依照砍下的人頭來算軍功,實打實地用金銀和土地作為獎勵,這種優厚的待遇才是各個部族紛紛出人,在歸義聚兵兩萬的原因。
    對於少年來說,這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完顏部雖然走出了大山,但遼國沉重的稅賦還是壓在所有人身上,每一年都有人餓死,可還是要向遼國交納各種各樣的貢品,部族可供種植的土地也還不夠,如果他能立下功勞,回去之後也許父親在選擇繼承人的時候,會多考慮他一點。
    那座立在魏境邊緣的城池終於出現在了眼前,緊閉的城門看上去是那麽脆弱,穿著牛皮製成的輕甲,露出右肩和臂膀的少年握緊了手裏的武器,身後傳來幾聲嘹亮的號子,那是女真人開戰前的傳統,蒼涼有力,隨著後方遼人的軍陣徹底站定,一聲號角響起,來自於大遼各地的部族們朝著那座城池發起了衝鋒。
    沒有什麽章法,騎兵和步卒混雜在一起,各種簡陋的攻城器械在螞蟻般的人潮中極為亮眼,各種各樣的喊叫聲混聚在一起不僅沒有什麽氣勢反而還有些可笑,但多多少少是有了些讓人熱血沸騰的大戰模樣。
    城內的魏軍依然沒有動靜,就好像城外的兩萬大軍不存在一樣,領著族人前衝的少年回頭看了一眼,卻隻看到那些壓陣的遼人並沒有動彈,冷冷地看著他們衝向那座城池。
    突然響起一聲巨響,湛藍的天空下,有什麽東西朝著散亂的軍陣飛了過來,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落在了離少年不遠的地方。
    “轟!”
    爆炸聲與塵土飛揚起來,泥塊和斷臂殘肢像雨點一樣落下,少年本能地想要臥倒,眼裏是毫無遮掩的驚駭。
    那是什麽?那到底是什麽?為什麽能隔著這麽遠就取走了一大片人的性命?
    該死的遼人!他們壓根沒有提過魏人有著這種武器!
    然而更讓人絕望的是在安靜片刻之後,剛才的巨響在雄縣城頭接連地響起,剛剛還有模有樣的軍陣頓時被轟擊得狼狽不堪,無數的人因此殞命,少年轉身看去,發現一些落在後麵的雜兵下意識就想轉身逃跑,卻被那些壓陣的遼人用刀生生逼了回來!
    也就是在這一刻,少年才徹底明白了所謂炮灰的含義,那些遼人根本不在意這兩萬人的死活,甚至他們都不在意這一場仗能不能贏!
    他們隻是想用這兩萬人的命勾出魏人的破綻,但魏人早就看穿了這一點,甚至連城門都不打算出。
    這就是遼人,這就是那些壓榨了他們一輩子的遼人,這就是逼他們交納苛刻的稅賦,讓他們不斷進山尋找珍奇貢品,讓族裏的青壯白白送死的遼人!
    刻骨銘心的仇恨在少年心中升騰起來,他很想帶人回衝遼人的陣地,但他卻發現那些和女真人一樣被拋棄被戲弄的其餘部族們,卻在頂著炮火繼續衝鋒,好像已經完全接受了這個事實。
    少年的嗓子裏發出壓抑至極的吼聲,他站起身子,帶著女真人繼續前衝,學著那些像螞蟻一樣的人架好雲梯攀爬城牆,他看到一個又一個人潦草地死去,看到城牆上方不斷傾倒著熱油與金汁,看到他們又用另外一種像是鐵管一樣的東西瞄準射擊,每一聲響都會有人從雲梯上落下去。
    隻是衝向城門,攀爬城牆,雙方甚至都沒有正式接戰,就已經不知道死去了多少人,而遠處的遼人,依舊一動不動。
    時機,他們依然在等待進攻的時機。
    得益於族人的保護,少年成功爬上了城牆,他在族人開辟出的先登陣地裏,揮舞著刀與魏人廝殺,此時越來越多的人已經如他一樣開始與魏人短兵相接,但沒有人統一指揮調度的他們各自為戰,也頂多是把局勢維持在這一步。
    這一刻性命在雄縣的城頭顯得無比廉價,火炮不斷地轟擊,火槍密集地響起,刀與刀之間碰撞出火花,每一處城頭開辟的陣地都像是孤島,在魏人的海潮裏苦苦支撐,四麵八方仍然有無數人順著雲梯往城上爬,遠遠看去,像極了一幅悲壯淒厲到了極點的畫。
    “該死,遼人為什麽還不動?!”
    一刀砍翻順著城牆跑過來的魏人士卒,少年吼了一聲,隨即感覺到背後突兀的一刀劃開了他肋下的牛皮鎧甲以及皮膚,如果不是有族人幫忙擋下了這一刀,或許他會失去半截左臂,少年一腳將那個偷襲的士卒踹翻,看著幾個族人亂刀落下,又撿起地上剛才那士卒掉落的火槍,可看來看去也不知道該怎麽使用,最後隻能氣惱地將其扔下。
    這一次完顏部出了兩千多人,廝殺到現在,他放眼看去估計也就隻剩了幾百,魏人在城頭的包圍圈正在不斷縮小,如果沒有援兵,估計他們很快就會被趕落城頭,運氣好一點死在城牆上,運氣不好估計就得落下去摔成肉餅。
    那幾千遼人依舊沒動,哪怕眼下的戰況已經值得他們發起衝鋒賭一把,少年看到遠處的另一扇城門處,一隊魏人騎兵殺了出來,沿著城牆衝了一遍正在架設雲梯的敵人,然後大搖大擺地消失在遠方。
    號角聲突然響徹在戰場上,讓所有人都齊齊頓了一下,遼人的軍陣終於出現了些動靜,然而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他們開始轉向。
    撤兵了,遼人撤兵了。
    不知道為什麽,少年突然很想笑,原來是這樣啊,他們一開始就是棄子,就是遼人用來試探魏人的工具,兩萬雜兵的性命,來換掉一些魏人,同時看穿這座城池的兵力布置,好像在他們看來是很劃算的一件事。
    目的達成了就該走,就像吃完飯就要擦嘴一樣簡單。
    片刻的停滯之後,所有攻城的雜兵都陷入了絕望,還沒爬上城牆的則是四散而逃,處在魏人包圍下的先登陣地裏,少年手裏的武器垂下,最後哐當一聲落在地上。
    看著眼前越來越多的魏人,少年轉向自己的族人,平靜開口:“放下武器。”
    他跪在地上,將滔天的怒火與刻骨的仇恨埋在了心底,對著那些魏人說道:
    “我們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