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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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萬別來,千萬別來...”
蘭州城外的軍營裏,地方守將楊盛披著一身鎧甲,跟念咒似的喃喃自語,滿臉不安地在軍帳裏踱著步。
大概是覺得這樣還不夠,他揉搓著未著鎧甲的手腕,沉思片刻後幹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喪著臉虔誠道:
“老天爺,我楊盛這輩子沒幹過什麽虧心事,也算是積了德的,你開開眼吧!慶州渭州岷州去哪兒都成,讓他別來蘭州就行!”
就這麽嚎了幾嗓子,軍帳的簾子猛地被人掀開,一個親衛跑了進來,喊道:“將軍,將軍!靖北侯行轅中途轉向,離蘭州就剩五十裏路了!額,將軍您這是...”
“什麽?!”楊盛從地上跳起來,一把扯住親衛,“真來了?”
“真來了!”親衛吞了口唾沫,見自家將軍一臉的絕望與灰敗,他又開口道:“不過將軍,靖北侯要來就來唄,咱們又不怕查,來了又能怎麽?”
“你懂個屁!”楊盛斥道:“靖北侯奉命巡查邊防,可他真就是奔著巡查來的麽?你也不想想,他自從打了京城那一戰後,到了哪兒能安生?”
彷佛是被勾出了心底的恐懼,楊盛又在軍帳裏踱起步來:
“他到了臨漳,整個河北南端的官吏都被他犁了一遍,你知不知道那一次死了多少人?跟他娘的殺豬似的,老子這輩子都沒想到有一天能看到這種場麵;你再看他到了真定,到了皋城,到了河間,哪一次不搞點大動作?我就納了邪悶了,他怎麽跟災星似的走到哪兒哪兒出事?他來了蘭州,你說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親衛吃吃開口:“可那幾次都打贏了啊...”
“是打贏了,可他手底下就沒死人?老子守蘭州守了十幾年,趁著太平好不容易才攢下這麽點家底...”
楊盛哭喪著臉,一屁股坐在幾案上:“完了,全完了...”
見自家將軍實在是傷心到了極點,彷佛已經被榨幹,親衛撓了撓頭,試探著問道:“那咱們還迎不迎了?要不遣人過去告訴靖北侯爺,說將軍您現在不在蘭州?萬一靖北侯爺轉向去了渭州慶州,十天半月的也來不了吧?要是拖久一點,說不定就忘了...”
楊盛抬頭看著他,就像在看一頭豬。
“你知不知道,在來之前,那位還衝進了國舅府,把國舅爺的手指頭一根一根地掰斷了?”楊盛說,“你覺得我楊盛的身份跟國舅爺比起來怎麽樣?是不是要多掰幾根?可老子就十根,到時候不夠你來湊?”
他站起身子,抖了抖身上的鎧甲,可卻不見什麽豪氣隻能感覺到撲麵而來的窮苦氣息:“傳令,蘭州軍司的,偏將以上將領,有一個算一個,都別想給老子跑,即刻來城前迎候靖北侯爺,誰要是敢耽誤了,不用侯爺治罪,老子先把他腦袋砍下來給侯爺當見麵禮!”
......
蘭州城,又叫金城,最早是漢武帝時期為了鞏固西北邊防而修築的軍事要塞,到了魏朝,又是帝國直麵西涼的前哨,一開始防西夏,後來防遼人,根本沒有安生過,所以軍事氣息極重,整座城池包括百姓士卒都透著股風沙洗禮的幹練。
時值仲夏,蘭州城外的黃河水量充沛,河麵寬闊,遠眺黃河滾滾東流,宛如一條巨龍蜿蜒於大地之上,氣勢磅礴,遠處的白塔山巍峨聳立,雲霧繚繞,而在山下,一條官道越過黃河,直插蘭州城處,兩側均是官田,如今已然夏稻連片,輕風拂過麥浪翻滾,透著一股勃勃的生機。
城門處,陸陸續續從蘭州軍司各處趕到的將領,如今已經站成了一片,另一側是文官,隻是由於蘭州、渭州這樣的邊境多是軍管,所以官吏不多,權柄也不重,此刻一同來迎接行轅,倒像是站在城門湊數的。
並沒有驅趕進城出城的百姓,隻是派了士卒維持秩序的楊盛站在眾人之前,想盡量讓自己顯得鎮靜一些,可那下意識揉搓手腕的動作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沒辦法,實在是那位靖北侯爺的名頭太響了一點。
坐鎮河北,開府建衙,上馬打退遼人下馬治政安民,又有個在內閣當首輔的父親,還是陛下最為親近寵信的臣子--這哪一點放在常人身上都是極了不得的東西,結果卻全集中在了一人身上。
而且除了這些,他還有著駭人的軍功,過人的威望,看身後這些從各處趕來的將領就知道了,平時楊盛開個軍事例會都有人找借口推三阻四,可現在誰敢怠慢?一個個來得比開戰了都快,讓楊盛的心裏頗不是滋味兒。
說白了就是害怕那位靖北侯爺不怕自己,他娘的平時自己對他們也還是太好了點。
所以這樣的人來巡視蘭州,就意味著他什麽都不用做就握住了最高的權力,就算那位侯爺下令馬上越過長城去打西涼的遼人,在此地鎮守了十幾年的楊盛都隻能照做。
還別說,就以那位的風格來看,這種事還真有可能發生。
可這是真不值得打啊!西涼那鬼地方各處都有黨項人在和遼人對著幹,魏國打下來也還得遷民過去安置,還不如就這麽守著長城看他們窩裏鬥,反正遼人滅掉西夏後拿著西涼也頭疼,根本沒辦法囤積重兵打到蘭州。
而且楊盛除了是個武將外還頗有些治理地方的才能,這十幾年下來蘭州從一片荒涼變成如今的自給自足,他為此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思,揪掉了多少頭發,一旦那位真要搞什麽大動作,楊盛十幾年努力的成果可就要付之東流了。
隻求那位據說年輕得有點過分的侯爺千萬別是好大喜功之輩啊...
這般想著,感受著頭上的陽光越來越盛,一些將領已經不顧形象地拿過東西扇風,楊盛眉頭微皺,有心想要訓斥兩句,可想到自己還是太過緊張了些,剛才回報時還有整整二十裏路呢,行轅儀仗不知道要走多久,實在沒必要讓所有人一起站在太陽底下硬等。
想到這兒他心一軟,準備揮手讓所有人去城蔭下暫避,可手剛抬起來,就看到幾騎朝著城門馳來,看到官道上警戒的士卒後,居然連速都沒減。
看起來像是侯爺行轅遣過來報信的...那說明離得估計不遠了。
楊盛正這麽想著,也看到了有士卒嚐試上去阻攔問話,但那幾騎仍然沒停,其中一匹馬上騎著個少年郎,原本滿臉的驕傲得意,可被攔住後大概是有些惱了,操著一口不怎麽流利的喊話喊道:
“靖北侯到,讓開!”
他不僅喊,還作勢拿出馬鞍掛著的鞭子欲抽,那士卒有些委屈地退下,楊盛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在幾騎裏尋覓起來,當看到一匹純白神駿上那個正往這邊看過來的年輕人時,當即便認出了他的身份。
靖北侯!
他立刻帶著身後的一眾將領官吏迎上去,行軍禮道:“蘭州守將楊盛,攜偏將以上軍職,蘭州大小官吏,恭迎靖北侯爺!”
馬上一襲黑色披風的年輕侯爺並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先看了那個喊話的少年郎一眼,直把他看得低下頭去悶悶認錯,才翻身下馬,走到楊盛麵前一托,溫和說道:
“不必多禮,是本侯有些心急了,沒有與儀仗同行,才給楊將軍添了些事端。”
聽著這溫潤有禮的聲音,楊盛心中一定,心道這麽看起來靖北侯爺果然不是什麽難相與的人物,後麵要是他真想動兵,自己勸起來也...
可顧懷的下一句話立刻就讓他的心涼了半截。
“進城的儀式、酒宴全部取消,諸將聽令,即刻入營,升帳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