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會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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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戰之後的定州城,是詭異的。
    魏軍在此地的兵力,哪怕後麵得到了步卒的補充,也不過一萬左右,而城內遼人足有數萬,按道理來說他們應該拿起武器反抗打下定州的魏人才對,可奇怪的是,魏軍沒有揮起屠刀,而遼人百姓也沒有進行激烈的反抗。
    這是種詭異的默契,魏軍隻是看死了城門,派騎兵巡弋街道;而遼人的士卒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百姓們在發現魏人沒有大開殺戒後,也開始朝著城外逃去,僅僅數天,這座城池就變得空空蕩蕩,像是死城。
    當然,在這個過程裏,不可避免地會有魏人士卒燒殺搶掠,這裏畢竟是異族的土地,所以顧懷並沒有學那些聖母將犯事的士卒處刑以儆效尤,隻是派人整肅了一下軍紀,便在城裏安靜地等待著。
    倒是沒有去帶兵仍然擔任親衛的完顏阿骨打有些按捺不住了。
    “侯爺真的不把他們殺光麽?”城牆上,少年亦步亦趨跟著巡視的顧懷,低聲問道。
    顧懷沒有回答,隻是站到城牆邊,看著遠處的風景,等到烈風嘯過,才開口道:“為什麽要把他們殺光?”
    完顏阿骨打理所當然地說道:“因為逃出去的越多,到時候打回來的就越多,隻有把他們的女人孩子都殺光,才能讓遼人的血流幹。”
    顧懷沉默片刻,指著一個方向說道:“以定州為界,西涼一分兩半,往南是興慶,如今在黨項人手裏;往北是白馬強鎮軍司,如今還有遼人軍隊駐紮--這些遼國的百姓逃出去,隻能去北邊,如果我真的想把他們殺光,就應該把事情做得更徹底一點,比如繼續帶兵往北打。”
    “可我沒有,”他說,“因為我可以幫西夏複國,但不想看到帝國西北有一個統一了西涼的西夏。”
    他原本不需要說這些,但考慮到今後還需要身後這個少年去給遼國添堵,如果不好好教一些東西,改一改他這隻圖眼前小利的脾氣,怕是要不了多久就得死在長白山腳。
    完顏阿骨打若有所思:“難怪侯爺這些天一直把那些請戰的將領趕回去...”
    “半死不活的西夏,才是一個合適的看門狗,”顧懷說,“統一不了西涼,恢複不了邊防,他們就隻能和一波又一波的遼人死磕,隻有被打痛打怕,他們才會死心塌地地站在魏國這一邊。”
    他的表情很平靜,但完顏阿骨打卻由衷地生起一股寒意,這個從大山裏走出來的少年以往隻喜歡快意恩仇,認為刀子砍進血肉裏便是最好的發泄方式,卻沒有想過眼前侯爺如此輕描淡寫的話語,卻能決定今後數年西夏黨項人的悲慘遭遇。
    也正是這一刻,他才意識到權力和地位所能帶給一個人的是什麽,不是今晚能吃什麽山珍海味明天能去哪裏耀武揚威,而是在看風景的時候心思一轉,便能決定一個國家乃至無數人的命運。
    我一定要成為這樣的人--他這麽想道。
    帶著心頭的火熱與向往,少年站在顧懷身後,陪他靜靜看著風景,殘陽下的大漠空曠而寂寥,城池旁的些許綠色看起來珍貴而又美好。
    一直到一個親衛走近躬身,才打破了這份靜謐。
    “侯爺,他們到了。”
    ......
    提了提有些不習慣的宮裙,被護衛環繞著走入宮門的莫莫臉上倒是看不到太多緊張,畢竟是去見顧懷,看起來她好像更擔心自己會像之前一樣踩到下擺極長的裙子。
    她的身後跟著如今西夏的幾位重臣,表情平靜或者說冷漠的宰相夏則,沉默寡言臉上有道傷疤的中年將領,上了年紀白須白發的大儒...他們看向四周的眼神都有些恍惚和懷戀,畢竟這裏曾經是西夏的國都,這座如今破敗凋敝的宮城,在過去承載了黨項人的所有輝煌。
    “我還是覺得陛下不該來,”一直沉默的將領打破了沉默,“雖然已經和魏人結盟,但不可不防。”
    夏則微微搖頭,看了一眼那道有些笨拙的小小身影,麵無表情地開口道:“你以為他為什麽送了一封文書之後就再沒了和我們聊下去的興趣?你信不信如果陛下不來,沒人能從他手上拿走定州?”
    “所以陛下和他之間真的...”
    “不重要,”夏則說,“她現在是陛下。”
    中年將領沉默下來,想到如今的西夏居然隻能靠著陛下過去的那些痕跡來從魏人手上求得舊都,不由感覺一陣心酸與茫然。
    可現實就是這樣,幾十上百年下來,魏遼一直在打,結果最後是周邊的國家都被打殘了,滅國的滅國轉向的轉向,連吐蕃都隻敢去禍害西域不敢進中原一步,如今西夏雖然複國,但也注定是仰魏國的鼻息過活--這麽一想遭罪的日子可能還在後麵。
    他微微歎了口氣,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會麵的地點在昔日的皇宮正殿,那個西夏皇帝與臣子上朝的地方,在入殿之前,幾個帶路的甲士猛地轉身,眼神不善地看向西夏國隨行的護衛,示意他們不能再往前一步,而幾個護衛都是年輕氣盛的黨項青年,見到這些魏人在西夏的宮城裏還如此放肆,氣得鼻子都歪了,當即就要動起手來。
    最後還是中年將領冷冷一喝,才止住了即將產生的衝突,跟他們這些重臣比起來,還是有許多黨項人還是不太能看得清形勢。
    留下護衛,他們陪同著女帝走入了宮殿,無人迎接,但隻要稍抬起視線,就能看到那金階之上,坐在龍椅上把玩著杯盞的人影。
    中年將領感覺到身邊大儒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了下來。
    那是屬於西夏皇帝的位置,而如今卻坐著一個魏人。
    大概是聽見了腳步聲,那個年輕的男子緩緩轉頭,視線像秋風一樣在幾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了那道小小的身影上,柔和了許多。
    而穿著宮裝的女帝,也恰在這時開心地喊了起來:
    “顧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