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 五國混戰

字數:7709   加入書籤

A+A-


    高麗樂天二十一年三月十六日,東萊府尹李宗閔緊急奏報:
    “急報!前日(十四日),倭賊自釜山港出,破釜山浦,屠戮軍民,沿海烽燧盡滅,賊分兵向梁山、密陽!其陸軍五萬餘人,水軍一萬餘人,水陸並進,前線求援!”
    三月二十三日,密城郡守金孝信飛馬告急:
    “急報!已探明,倭軍此次進犯分九軍,人數共計七萬三千五百餘人,傾國而來!密城將被圍困,守軍望風而逃,臣欲死戰,望後方早做準備!”
    三月二十九日,清道鎮將崔光秀奏:
    “倭軍穿山越嶺,以火攻破關,守將李璆畏敵貪生,打開關門後逃跑,守軍死傷過半,退保大邱!”
    四月三日,達城府尹樸元宗急奏:
    “自倭賊入侵之日起僅半月,高麗南方四道已失三道,僅有達城一道保全!如今守將無能,士卒畏戰,一觸即潰,四散而逃,鳥嶺天險已失,倭軍繞道聞慶,距開京僅三百裏,都城危殆!現倭軍已現直抵王都跡象,是否發京畿禁軍馳援,望盡早定奪!”
    開京宮城的大殿內一片死寂。
    事實證明,盲目樂觀並不是一件壞事,釜山港失陷時,朝堂上下都覺得不過是發了失心瘋的倭寇想搶一把,調集周圍的大軍過去鎮壓就好了,該歌舞升平還是歌舞升平;大批倭軍在釜山港登錄,屠戮軍民四麵出擊時,滿朝公卿又覺得倭國不可能舉國入侵高麗,畢竟雙方又沒有什麽利益糾葛或者血仇,隻要擋一擋,終歸是還有辦法可想的;而密城失陷,倭軍兵分九路遍地開花的時候,有些人開始急了,而有些人還是覺得這場戰爭不會上升到國戰的地步,後方還沒受到威脅,眼下最緊要的還是要搞明白為什麽這場仗會莫名其妙地打起來,於是文官和武將對罵,大家都在忙著推卸責任。
    而現在倭國大軍離開京隻剩三百多裏了,很顯然大家都樂觀不起來了。
    不過這世上的壞事總是喜歡一起來。
    “據奏,”宦官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哭一樣難聽,“金國攻下遼陽後,以‘高麗臣遼不臣金’為借口,自馬訾水下遊南侵,渡江破義州後,長驅直入安州,西京留守鄭知常泣血急報,西京(今平壤)已失,賊趨中和、黃州,焚毀糧倉,截斷開京與西海(黃海)聯係,黃海道失陷,如今距都城隻餘四百裏!”
    天塌了。
    如果這個時候有一副高麗堪輿圖擺在朝堂諸公麵前,大家就會驚訝地發現高麗八道如今已經沒了六道,也就是說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內,四分之三的國土就被突然冒出來的南北兩個敵人給瓜分,半個月前大家都還在為了黨爭掐架,想著怎麽搭上魏國海貿發展的東風發筆橫財,可突然一轉眼。
    就要亡國了。
    事實上直到此刻殿中還有大部分人沒有反應過來,畢竟這事落到誰頭上誰都得一頭霧水,半個月前高麗還是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結果才過這麽點時間你告訴我全國八道已失六道,倭國金國加起來十餘萬大軍已經逼近開京不到三百裏,隻要再耽擱兩天,說不定連都城都要告破?
    換半個月前大臣們估計隻會嗤笑一聲說是癡人說夢,但現在卻沒一個人笑得出來。
    其實從倭國和金國的進軍路線就能看出來,總的來說也就兩步,首先是由釜山港和馬訾水出發,先擊破南北的高麗主力水軍,其次就是分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進攻道路上的要緊層次,然後在離開京隻有幾百裏的地方合軍,南北一起進攻,一舉滅亡高麗。
    人家就是奔著滅國來的。
    如果說在半個月以前,高麗的王侯將相們還能對自己國家的軍隊抱有一定的信心與期待,那麽現在他們算是徹底看明白了,估計倭國和金國的人都沒想過進攻會如此順利,金國有騎兵,倭國有水軍,高麗的軍隊根本沒有做什麽像樣的抵抗,見到敵軍的第一反應就是望風而逃,各路將領更是帶頭逃跑,這還是南北兩地的主力駐守兵力,其他地區的軍隊素質可想而知。
    事實上如果他們不選擇逃,而是選擇死戰,再給倭國金國兩三個月,他們也打不到開京城下,高麗的國土不算小,雖然沒什麽戰略縱深,但好歹也修了那麽多城池,倭國一路打一路搶倒是不用擔心補給,但金國的騎兵絕對沒辦法在平原上那麽來去自如,畢竟他們渡江南下終究得考慮陸路拉得極長的補給線,但問題是高麗的士卒壓根就沒有保家衛國的覺悟,畢竟太平太久,見到死人像割草一樣的場景,能不軟癱在地轉身逃跑的都算膽子大了。
    事情反正就是這麽個事情,大殿內的文武們臉色都是一般難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高麗國王李宗衍坐在上方淚痕未幹,這個比起掌權者更像個讀書人的中年人哭了一天一夜,也沒見局勢有好起來半分。
    最後還是門下侍中李璟打破了死寂一般的沉默:“送往遼國的求援文書有沒有回信?”
    高麗畢竟是遼國的屬國,每年都要朝貢,連國王娶老婆都要遼國點頭,如今金國倭國一同進攻高麗,高麗眼看就要滅國,不找遼國找誰?
    然而讓所有人的心越發沉下去的是,禮部的官員點點頭又搖搖頭,絕望道:“是有回信,但遼國說,如今西京道那邊起了些變故,國政改革又到了要緊的時間,再加上遼陽失陷,如今遼國正集中兵力攻打遼陽城,短時間內怕是沒辦法南下馳援,他們隻能加大攻打金國的力度,力求讓金國回軍,其他的...隻能靠我們自己多撐一段時間。”
    “多撐一段時間?”有人怒極反笑,“敵軍都要打到開京城了!我們尊遼國為上國這麽多年,就換來這種對待嗎?!”
    “現在是罵遼國的時候嗎?還是快想想怎麽辦!”
    “怎麽辦?如今開京內還剩多少禁軍?外麵可是有十萬敵軍!遼國不馳援,這仗怎麽打?”
    “難道就不打了,坐視敵軍跑到城下?”
    “求援!隻能求援!”
    所有人都很絕望,所有人都很悲觀,最後也不知道是誰開口,突然來了一句:
    “實在不行,也就隻能拖到遼國出兵了,敵軍兵臨城下,虎視眈眈,也許...也許可以讓陛下和朝中大臣,暫移濟州島。”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
    所謂“暫移”,不就是逃跑麽?濟州島位於高麗以南的海麵上,遠離本土近百裏,四麵環海,孤懸海外,王公貴族跑過去,是要把那裏當成流亡基地?
    連國王都帶頭逃跑了,那開京怎麽辦?怎麽可能守得住?
    立刻便有人激烈反對,口沫橫飛罵開口的人是國賊,然而他罵著罵著,聲音卻越來越小,因為他注意到高麗王李宗衍掛著淚痕的臉上浮現了一絲窺見生機的喜意,而更多位高權重的人,也紛紛保持了沉默。
    他“噔噔噔”退了幾步,不敢置信:“你們...你們怎麽敢!這裏是國都!若是連這裏都失陷了,高麗就真的要亡國了!”
    “報!”此時殿外突然響起一道聲音,打斷了眾人的議論,“遼國又來了一封文書!”
    所有人的臉上都浮現喜色,門下侍中李璟上前接過文書展開,然而隻是略掃一眼,他的臉色就徹底變了。
    上麵沒有遼國出兵的消息,隻有四個字“渡江內附”。
    所謂渡江內附,說白了就是避難,遼國還是沒有做出決定,但表示高麗畢竟是遼國屬國,在遼國出兵之前,高麗王李宗衍可以先去到遼國好生休養,免得慘遭倭人或者女真人的毒手。
    坐在王椅上的李宗衍立刻便感動了,他猛地站起身,眼淚又湧了出來:“與其死於賊手,毋寧死於父母之國!”
    看著自家王上這番有了生路就立刻準備逃跑的模樣,眾臣一時之間目瞪口呆,然而李宗衍畢竟不是缺心眼,誰會放著好好的國王不當跑去遼國當難民?實在是因為沒辦法了,不到一個月,全國八道就丟了六道,敵軍直接殺到了開京,再不走最有可能的結局就是死在城裏,如果說跑到濟州島逃難還有些猶豫,但去遼國這個“天朝上國”當難民還是很合理也很合法的。
    然而李璟隻用一句話就讓狂喜的李宗衍再次陷入了絕望。
    “上麵還說,如今高麗大亂,為防被半路截殺,王上帶人最好名數別過百,”李璟說,“也就是說,隻有一百個名額。”
    一百個人?後宮的妃子怕是都不止這個數吧?而且李宗衍是能去避難了,其他人呢?
    大殿內再次陷入安靜,李宗衍跌坐回王椅,默默閉目流淚半晌,他才說道:
    “議一議,去濟州島的事吧...”
    ......
    倭國金國正在進攻,高麗正在淪亡,而遼國呢?
    遼國在吵架。
    自從三月倭國大舉入侵朝鮮,消息快馬加鞭報到遼國以來,遼國的朝堂一刻也沒有消停過,哪怕每天都還有貴族被處刑,出頭的官員們也還是吵得不可開交,從早到晚,連個中場休息都沒有。
    統兵的那幫粗人十分想打,尤其是某個上了年紀的老將最為激動,甚至主動請願,表示不用別人,自己就能帶兵收複遼陽然後一路南下,收拾女真人和倭人。
    但他剛提出來,就被罵了回去,特別是管後勤的文官,話說得極其難聽,他認為比起倭人和高麗,金國才是心腹之患,眼下就應該先集中兵力把遼陽收回來,不用出門去打勞民傷財,此外他還批評了高麗,說他們是被人打就求援,抓幾個金國拚命就要封賞,自己打仗卻望風而逃,土崩瓦解,救也是白救。
    這種說法在朝堂上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可,畢竟現在還能站在朝堂上的,要麽是最近在清洗貴族後被提拔上來,要麽是以前因為漢姓不被重用的,在他們看來,最為要緊的還是南邊的魏國,以及西京道的戰事和遼東的女真人,管高麗作甚?救了高麗也不見得有什麽好處,可要是在陰溝裏摔了一跤,那局勢可就真的更難看了。
    於是經過了許多天的討論,在遼帝沒有標明任何態度的情況下,朝堂大多數人幾乎達成了共識不去!
    看起來高麗亡國似乎要板上釘釘了。
    然而一個人發話了,於是反對出兵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然後恭謹地俯首聽命。
    因為發話的那個是遼帝。
    說句實在話,其實遼帝也不是很想管高麗,在他看來,從上京出逃,眼下很有可能已經逃到遼國西京道,與那些興風作浪的漢姓將領狼狽為奸的蕭弘,以及那個被女真人攻下的遼東門戶遼陽更讓他感興趣,要不是眼下清洗朝堂改革朝政到了關鍵時候,他甚至想要讓遼國這個沉寂了百年的馬上帝國再一次徹底蘇醒過來,用一場空前絕後的戰爭徹底鼎定天下的大局。
    看看如今的朝堂,那些衰朽的、保守的老者終於全部死光了,那些從草原跟出來的貴族們,終於不會在他耳邊聒噪,一批年輕的、進取的官員被提拔,漢姓有了出頭之日,遼帝甚至讓那些生活在遼境的漢人也有了自由的可能一種新的生機正在滲入這個帝國,這種改革很有可能徹底改變以後的大遼。
    雖然這確實是在飲鴆止渴,但一旦能贏過魏國,那麽戰爭所帶來的紅利足以讓遼國完成徹底的蛻變。
    所以但凡有一絲可能,他都不會考慮向高麗出兵,但是偏偏他又是個很理智的帝王,直到倭國和金國一旦瓜分朝鮮,那麽遼國的敵人就會變得更多、更強大。
    打比不打好,早打比晚打好,眼下魏遼國戰還沒到再次爆發的時候,可以出兵,但不能太多。
    “即刻征調大定府守軍兩萬,先行南下,再加大攻打遼陽的力度,把女真人那些大軍攔在南方,讓他們永遠找不到回家的路!”
    第四國參戰,高麗半島,徹底亂套了。
    ......
    在定下流亡濟州島的決定之後,高麗朝廷展現出了從未有過的高效率,在最後兩道的守軍還在與倭國金國的軍隊死戰時,高麗權勢最大的一批王公貴族已經連夜跑到了濟州島上。
    說這是流亡朝廷也不太準確,因為實際上開京城裏還是留下了一些倒黴鬼的,具體的作戰方針濟州島因為太遠也沒法幹涉,所以每一天高麗王李宗衍都要跑到海邊的石頭上眺望開京方向,淚眼婆娑。
    要說他是裝出來的,似乎不太合適,他應該是真傷心,畢竟換做誰原本好好地享受著國王的生活,突然就被趕出來跑到個孤島上不敢回陸地,都會有些想不開,但好在暫時不用擔心被倭人女真人堵在城內,所以比起在開京城內聽到敵軍兵臨城下時,李宗衍的心情多少還是要好上一點。
    人都是這樣,當徹底發現現實的無力選擇躺平後,一點好事情也能讓黑暗陰沉的天空綻放些許曙光,李宗衍現在就是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遼國身上,每天翹首以盼“父母之國”發兵救援,把可惡的女真人和倭人趕出去隻可惜一直沒能等到。
    倒是前線的戰報陸陸續續傳了過來,高麗的最後兩道包括京畿地區意外地展現出了驚人的韌性,在國王都已經跑路的情況下,那些留在開京的倒黴鬼們還打出了好幾場漂亮仗,起碼沒讓倭國和金國的兵力直接推到開京城下,而且據說在更遠的地方倭國金國散開的軍隊似乎因為分賬不均有了衝突,這似乎讓高麗的人們看到些驅虎吞狼的希望。
    但在倭國金國起內訌之前,開京終究是會守不住的。
    很多人都清醒地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發往遼國的求援文書是一封接著一封,在接到遼國即將出兵兩萬的消息時,濟州島上的王侯將相們著實歡呼了一陣,然而沒過幾天,高興勁兒都還沒消,他們就得知那兩萬大軍中途轉向,去捅女真人的後背了。
    至於開京?關他們屁事,反正高麗王李宗衍也不在城裏,失陷就失陷了唄,先趁這個機會捅女真人一刀再說。
    已經經曆了一次又一次從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過程的高麗君臣們再一次沉默了,一向喜歡稱遼國“父母之國”的李宗衍這一次似乎真的傷透了心,他紅著眼眶在朝堂上對著遼國一陣臭罵,罵完了之後,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驚呆了的消息。
    遼國不管,就去找魏國!向魏國求援!
    不知道到底是魏國太過於關注高麗戰場消息的原因,還是海上飄著大魏私掠船的緣故,總之高麗的求援文書從濟州島發出後沒多久,魏國的回複就到了。
    言簡意賅:可以,加錢。
    對於已經徹底陷入黑暗的高麗君臣來說,沒有什麽字眼比這封薄薄文書上的字更美麗的了,哪怕猜到魏國所謂的加錢可能是個天文數字,但已經失陷了大半的國土在時刻提醒濟州島上的高麗君臣:
    你們沒得選。
    於是高麗國王李宗衍在正式求援的國書上寫下了幾個曠古爍今的大字,並且蓋上了自己的印章。
    “孤要量一國之物力,結大魏之歡心!”
    第五國,入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