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西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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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前線送來的軍情匯總上輕輕打了個勾,夏則揉了揉有些疼痛的眉心,又看了許久的各地奏折後,才起身離開那把坐起來並不舒服的椅子,走到了殿外。
    經過這麽長時間的修繕,西夏的宮城總算是恢複了幾分當年的氣色,不過如今的女帝從根子上就是個節儉到極致的人,真想讓宮城重新變成當初那樣,也不知道還要多少年。
    當初在百官聯名奏請動用國庫征發民夫重新修建宮城時,折子遞到剛剛親政的西夏女帝手裏,隻是看了幾眼,當意識到那上麵的數字換算成大魏的銀兩到底是個什麽概念時,那封折子直接被扔出了禦書房後來聽隨侍的宮女透露,陛下根本不是在發脾氣,而是純粹被嚇著了,第一反應就是問旁人這些錢用來買雞蛋能塞滿多少個大殿,在得到答案後差點沒抄起燭台把那折子燒成灰。
    窮出毛病來了大多數西夏的重臣心裏或許都有這種悲哀感,畢竟女帝當年在魏國過的是什麽日子在眾人口中早已不是秘密,而且女帝上位後也並未打算隱瞞這一點,久而久之連都城百姓都知道自家女帝當年給魏國那位靖王當過好幾年的侍女,每天幹得最順手的事情就是買菜做飯拖地洗碗。
    唯一可以讓人想開一點的便是眼下西夏處於非常時期,比起滅國前夕時人口數量都遠遠不如,各地耕種畜牧甚至需要朝廷貼錢也就是想發設法從大魏要錢才能勉強維持平衡,國庫本來就空,女帝節儉的性子避免了複國後的鋪張浪費窮奢極欲,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女帝平日裏寢宮書房朝會大殿三點一線,晚上還要叮囑宮女吹燭熄燈,宰相夏則以身作則,一不續弦二不回家,官服都穿破了也不帶換,有這樣的人在頭上,百官誰敢享福?
    聽說大魏新換任的使臣第一次參加西夏朝會時差點沒把眼睛瞪出來,因為站在他身邊的三四品官員有一個算一個官服上都打了補丁,不知道的還以為鑽進了乞丐窩。
    百無聊賴地想著些有趣的事情,夏則的腳步沒停,他走出宰相班子辦公的偏殿,繞過朝會的主殿,走向那以前經常去教導女帝處理政務,如今已經去得越來越少的禦書房,然而在半途遇見某位宦官,才知道陛下今日很反常地沒有一頭紮進那如山般的奏折中,而是去了花園。
    這確實挺難得的,在夏則的印象裏,雖然已經過了這麽幾年,但莫莫依舊像是當初剛剛來到西北的那個小女孩,或許內裏不像外表表現出來的那麽笨拙,或許處理政務在她看來不過是如同當初的做飯洗碗,但她確確實實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為了防止那些日子剛剛好起來的黨項人再一次陷入黯淡無光的黑暗,她甚至連休息都不敢休息,那座花園,她好像還是第一次去。
    夏則的腳步微轉,踩在木廊上的腳步聲就像是水滴聲那般精確,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回廊,他看到了幾個袖手站在一旁的宮女,看到了遠處警戒的禁衛,也看到了那坐在石椅上,單手托腮看著天空的身影。
    和當初比起來,她還真是變了個模樣。
    繡著金紋的黑色宮裝,沒有如同曆史上那些女性當權者一樣,在鬢發上裝飾太多珠玉,大概是因為不出宮城的緣故,甚至都沒有多少妝痕,那身寬袍大袖的宮裝倒是被她穿出一種雍容慵懶的感覺,少了很多冷厲嚴肅的氣息,從這一點看,這種從魏國傳過來的服飾風格倒還挺配西夏這種風沙之地。
    然而夏則知道,她會選黑色純粹是因為黑色耐髒。
    “陛下。”夏則微微躬身。
    按道理來說應該稱國主,畢竟西夏現在臣服於魏國,但當初夏則去往大魏京城遞交的國書上雖然有寫,然而大家都沒有將其當成認真的一回事,該叫陛下還是叫陛下,該稱女帝還是稱女帝,隻是來往國書上注明國主身份,以現在大魏和西夏正處在柔情蜜意階段來說,沒人會去追究這個。
    “你來了,”莫莫回頭看向他,“是有什麽事麽?”
    “如果臣在陛下看來便是報壞事的號喪鳥,那臣可是會傷心的,”夏則笑著說,“隻是臨時起意,便想來看看陛下。”
    莫莫輕輕點頭,重新將目光投向高空:“這樣啊。”
    “陛下不開心?”
    “有一點,”莫莫說,“但還是說你想說的事吧,是不是前線戰事又出問題了?”
    夏則無奈地笑笑:“這半年來傳回來的壞消息確實很多...也難怪陛下看見臣入宮,便以為前線將士又逢失利但這次並不是關於他們。”
    “那是關於什麽?”
    “關於魏遼之間注定的那一戰,”夏則輕聲道,“之前在教導陛下理政時,臣便說過,這一戰不可避免,遲早會來,而現在,就是那個注定的時刻。”
    莫莫沉默片刻,袖子裏的小手下意識地握緊又鬆了鬆。
    “哪一邊的勝算會比較大?”
    “不好說,”夏則微微搖頭,“魏國那位靖王,遼國那位遼帝,都不是簡單人物,縱觀這幾年,靖王雖然一直在贏,但沒動搖遼國根本;遼國接連在魏國北境受挫,但草原根基未失,且遼帝又有大魄力主動在決戰前清理了一遍國內,儼然在為國戰的勝利擲下天大賭注,雙方都默契地想在這一戰鼎定天下局勢,不真正打上一場,沒有人能預知到最後的結局。”
    “那西夏該做點什麽?”
    “這便是臣想和陛下說的,”夏則負手站在石椅的另一端,看向莫莫目光在天空停留的那一點,“換做以往,最好的選擇便是什麽也不做,等到第一戰,第二戰,甚至是魏軍兵圍上京或者是遼國馬踏北境的時候才做打算,小國的命運從來都不是握在自己手裏,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恰當的時候賣上最好的價錢但這隻是以往才能做的選擇。”
    莫莫依舊單手托腮,露出大袖下纖細的手臂,接著夏則的話說了下去:“但既然西夏已經和遼國在西京道開戰,而且西夏沒有辦法抵擋魏國的憤怒,那麽就隻能跟著魏國一直打下去,隻要魏國能贏,西夏就還是西夏,而且會是一個更繁盛的西夏,因為魏國的實際控製範圍不能再往西,吐蕃諸部與西域便是對西夏最好的獎賞。”
    夏則欣慰點頭,看著莫莫的目光,就像看到自己的女兒終於長大,亭亭玉立,顧盼生花。
    “那麽,臣奏請陛下,下旨征調民夫,擴充軍旅,儲備糧草整修軍械,兵發遼國西京道,牽製遼軍,響應魏國北伐。”
    “準。”莫莫沒有回頭,隻有簡簡單單的一個字。
    很難從這個字裏聽出來威嚴或者冷厲的味道,但夏則能聽出來今天莫莫的心情不太好,他想了想,並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躬身告退,然而在離開前,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到那張蓋在石桌表麵的信箋上,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麽。
    腳步聲逐漸遠去,莫莫從天空收回視線,她拿起那封信箋,重新看了一次,那張不再微黑的小臉上,很難得地露出些敗犬味道。
    “我要北伐了,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但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要跟別人先成親了。”
    莫莫皺了皺小鼻子,將信箋收進袖子,站起身子,跺了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