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陳安的猜測大差不差。
    江源並非是李揚以為的不想去吃飯，一心隻待在教室睡覺。
    ……或許也有一些，但真正讓他止步的，還是空空如也的口袋。
    飯卡裏僅有的錢，隻夠他接下來每天吃兩頓，一早一晚。
    這其實也沒啥，江源早就習慣了。
    他家裏很窮，不像長浦中學裏的大多數學生那樣，要麽有錢要麽有權。
    會選擇來長浦中學就讀，純屬是因為中考成績優異，特例給他免了學雜費，還許諾一大筆獎學金。
    獎學金的大頭被拿去貼補家用，剩下一點就是他在學校的生活費了。
    江源這種情況在長浦中學不算少見，為了保證生源足夠優秀，長浦中學每年都有著類似的招生計劃。
    “謝謝了……”
    三兩下將麵包炫完，這個性格偏向靦腆的少年再次小聲道謝。
    陳安停筆，他轉過頭，笑了下。
    “不用謝我，我也是聽李揚說的。”
    他指的是江源中午不去食堂吃飯的事。
    然而少年卻是搖頭，長期通宵，他皮膚微微有些病態的白，頭發亂糟糟的，看上去倒是不油，估計每天早上包完夜都去洗過，隻是懶得進一步打理。
    江源用餘光瞥了眼身後，李揚此時正兩隻手墊在屁股底下，一會兒左右看看，一會兒撓撓這，撓撓那的。
    總之就是不能安分待著。
    江源歎口氣，心想就這傻大個……
    不過他也沒再矯情多說什麽，隻是默默將手裏的白色塑料袋揉成一團，塞進課桌。
    ……
    ……
    時間如水，一下午匆匆而過。
    今天最後一節是體育課。
    入了秋，天色暗的越來越早，這會兒約莫剛五點的樣子，天邊已經有些微微泛黃。
    偌大的操場上，隨著一聲尖銳的哨響，排好隊的二班眾人開始拖拖拉拉的繞著跑道跑步。
    體育老師是個精壯漢子，身高不高，隻有一米七左右，體魄倒是壯實，主打一個短小精悍。
    他見著學生們拖拖拉拉的步伐，皺皺眉，又吹了聲哨。
    “先跑兩圈，然後到我這裏集合！”
    說完就溜到一邊玩手機去了。
    跑道上，李揚注意到這一幕，羨慕道：“媽的，教體育就是好，老子以後找工作，也要當體育老師。”
    “你能行？”
    江源瞅他兩眼，真別說……這貨看著呆頭呆腦的，身體還蠻不錯的，是塊結實的料子。
    “總比你這腎虛公子行！”
    兩人拌著嘴，李揚忽然輕咦一聲，左右看看，沒見著人。
    “陳安呢？”
    “後邊，他說自己身嬌體弱。”
    他還身嬌體弱？
    李揚想到中午某人的殺球，有點無力吐槽。
    經江源提醒，李揚回頭看了眼，便在隊伍的大後方，看見某個少年正悠哉悠哉的和兩三個女生跑在一起。
    他們邊跑邊聊，有說有笑的。
    “靠！”
    特別是當看見自己的女神寧雪婷也在時，李揚頓時嫉妒的兩眼發紅。
    你真該死啊！
    ……
    “陳安，你真的和我們班長沒點什麽小秘密？”
    寧雪婷特意落後半個身位，悄悄肘了一下少年，拉著他放慢速度。
    陳安本來是想和李清月一起當跑友的，現在無奈隻得先和寧雪婷跑一段。
    “你有必要這麽念念不忘嗎？”
    “有啊！”
    寧雪婷眨眨眼，不肯鬆手。
    “都跟你說了，就以前初中同學。”
    “怎麽可能……就班長那個表現，你倆之間肯定有點啥！”
    “那你去問她。”
    陳安耐心耗盡，不理會她了，快跑兩步就要提速。
    “誒……你等等，那這樣，你先給我個秋秋號唄？”
    寧雪婷見他想跑，連忙抱住他胳膊，這姿勢多少有點親密，寧雪婷下意識做了，現在反應過來，就趕緊鬆開。
    陳安瞥了眼被她抱的位置，略顯嫌棄的用手拍了拍。
    “哇，你什麽意思！”
    寧雪婷瞪大著眼，這還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這麽被人嫌棄！
    “秋秋號我說了你也記不住，等下回教室再找我吧。”
    少年說完，不再多言，提速追上前方的兩個女生。
    是葉淺淺和李清月。
    兩人並排著跑，不過明顯是注意著身後的，所以當陳安剛追上來，葉淺淺就迫不及待的發問。
    “你倆聊啥了？”
    李清月也悄然偏了偏頭，看過來。
    陳安便將他和寧雪婷的對話重述了一遍。
    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他一向是個誠實孩子。
    “就這啊……”
    葉淺淺很快失去興趣，這還不如她知道的多呢。
    不過她眼珠子一轉，放慢腳步，漸漸掉了隊。
    既給身邊兩人留出空間，自己也好去找落單的寧雪婷交流交流心得。
    同是八卦人，知己難得啊。
    “她竟然還要你秋秋！”
    察覺到周圍沒人了，李清月抿著唇道。
    “怎麽，你不想給啊？”
    陳安轉頭看她，嘴角慢慢噙上笑意。
    少女被他看得有些羞，微低下頭，小聲辯駁道：“什麽我給不給呀，跟我又沒關係，是找你要，又不是找我的……”
    話雖是這麽說，聲音裏那股酸溜溜的味道卻是怎麽也掩蓋不住。
    “你不想給就不給唄。”
    陳安覺得好笑，隨口應道。
    “那，那多不好啊……”
    少女臉更紅了，加上還在跑步，她小口小口喘著氣。
    最開始聽見時，心裏的確是很不舒服，有點微微醋意，但等陳安主動這麽講了以後，李清月又不想他真的不給人秋秋號了。
    不然顯得她多小氣呀！
    於是和他湊近了些，小聲道：“你給嘛，反正我們都是同班同學。”
    李清月說完，略有點不好意思，臉紅紅的，就好像是她在替陳安做主一樣。
    “都行。”
    陳安點點頭，不在這個話題繼續聊下去了。
    沒什麽意思，有那閑工夫，還不如看看李清月跑步。
    長浦中學的秋季女生校服，裏麵是一件白襯衫，有蕾絲花邊，外邊是短款的英倫風小西裝外套，精致洋氣，很好的將這個年紀的少女應有的那份青春美好展現出來。
    但這節是體育課，李清月就沒穿外套了，而是搭了一件偏薄的淺灰色羊毛衫。
    鼓鼓囊囊，一看就非常有實力。
    還一蹦一跳的，著實有些吸睛。
    “你不要看了嘛，外麵好多人呢……”
    少女垂下眸，那雙杏眼水蒙蒙的，輕咬著唇，臉蛋異常紅潤。
    陳安收起目光，忽然想到中午葉淺淺和他說過的話。
    誠實孩子，有啥說啥。
    他從來都是光明正大的看。
    想著事，也就沒有開口，但一旁的少女可能會錯了意，隻以為他是生氣了。
    心裏急慌慌的，也顧不上羞，抓住他胳膊小聲道：“陳安，你不要生氣呀……”
    “大不了，大不了……等沒人的時候……”
    李清月越說，聲音越低。
    最後幾個字隻能看見她動了動唇，細不可聞。
    “等沒人什麽？”
    陳安回過神，目光略顯詫異。
    “沒什麽！”
    少女紅著臉跺跺腳，不想和他講話了，一個人跑開。
    ……
    ……
    繞著操場跑完兩圈，二班眾人在籃球場上重新集合。
    體育老師黃宏發走了過來，他背著手，來回踱步，沉吟道：“上學期我們學了射箭，今天我們就教太極哈……那個，體育委員出來下。”
    一個高個子男生應聲出列。
    黃宏發點點頭，先是帶頭做了一遍動作。
    緊接著又讓體育委員做給他看。
    他則在一旁指導，拆分要點。
    “一個大西瓜，中間切兩半……”
    “馬步，馬步蹲好，你這看著挺壯實一小夥，怎麽腿抖呢？”
    黃宏發聲音落下，引起好一陣哄笑，頓時讓那個高個子男生臉皮發燙，臊得慌。
    “笑什麽笑，你們也跟著做！”
    黃宏發說完，轉頭瞥見一抹身影，接著不由一怔。
    好小子。
    這馬步蹲的，比他太爺爺還標準！
    他眼睛一亮，走到那個少年身前。
    “以前練過？”
    “太極嗎？”
    黃宏發愣了愣，“不然呢？”
    “那是練過一點點。”
    陳安見周圍人都看過來，沒蹲了。
    “沒事，一點點也行。”
    黃宏發沒想太多，這年頭能抓著個會這玩意的年輕人，實在是少見。
    他揮揮手，“你跟我上來。”
    然後領著陳安往前走，順帶一腳把那個高個子男生踹一邊去，後者隻得回應他一個幽怨的眼神。
    “來，我教你一遍，你再教他們。”
    陳安這下聽明白了，原來你是想當甩手掌櫃啊。
    不過他性子本就隨性，沒什麽戾氣，倒也沒拒絕。
    隻是當兩人都擺開架勢後……情況似乎就變得有那麽一點點不一樣了。
    同樣是那一套動作，如果說剛剛黃宏發和體育委員譚建相比的話，譚建就宛如一隻僵硬的奇行種。
    那當他和陳安相比，這角色好像又互換了一樣……
    少年穿著校服，長褲長袖，皆是寬鬆版型，談不上修身。
    但由於身材修長，兩肩開闊，是絕對的衣架子，所以穿啥都注定好看。
    迎著二班眾人的各種好奇目光，他也不怯場，神情淡然自若，隻是安靜打拳。
    眼神清澈透亮，特別是那股子氣質風範，在太極拳的加持下，越發明顯。
    真是像極了在電影裏那些經典場麵，雖沒有經過後期處理，帶給人心的震撼，卻要更勝一籌！
    黃宏發是越打越覺得不對勁，況且身旁少年還在好心提醒。
    “這裏的弓步應當與地麵垂直……手臂掄轉，切莫太刻意。”
    “老師，順序錯了，這裏很容易出現誤導……”
    男人輕咳兩聲，不動聲色道：“嗯，可以。”
    “看來你平時練的挺勤哈，繼續保持，我剛剛也是特意漏點錯誤……嗯不錯不錯，你帶著他們練練吧。”
    黃宏發默默退下。
    剛剛那會兒接觸，他已經確信……這少年狗屁的隻練過一點點！
    陳安笑笑，沒有在意，他站到二班眾人麵前。
    “若是大家沒意見，便由我來吧。”
    場下，自然沒有異議。
    倒是互相說著悄悄話的女生不少，那看陳安的眼睛都在放光。
    “好帥啊……班長大人，你藏的夠深啊，你這昔年好友，還會這一手？”
    葉淺淺搖晃著少女胳膊，語氣興奮激動，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當事人呢。
    “也沒有啦……”
    李清月正要小聲反駁，說她也是剛才知道的，但話至嘴邊，又憋了回去。
    忽然，一個女聲將她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這裏這裏，陳安，快來教教我……”
    李清月猛一抬頭，就看見寧雪婷正在另一側衝著少年使勁揮手。
    等他走下來，寧雪婷笑意盈盈，任由他擺弄自己。
    而這種教導，難免會有一些肢體上的接觸。
    李清月看得瞳孔一縮，垂落在側的手悄然捏緊。
    “這裏，這裏！”
    葉淺淺忽然出聲，抓起身旁少女的手有樣學樣，也開始揮。
    那邊的身影明顯頓住，回頭來看。
    “你不要給他添亂呀。”
    李清月連忙說了句，接著就想放下手。
    “你傻啊你！”
    葉淺淺瞪她一眼，抓著她手揮的更用力了。
    ……
    ……
    此時。
    活動中心大樓，會長室。
    靜謐的下午，少女緩緩放下蜷縮的雙腿，從椅子上坐好。
    白襪在底下踢了踢，找到鞋穿好。
    白從秋站起身，端起長桌上泡好的紅茶，走向窗邊。
    拉開刺繡精美的淡黃窗簾，視野一下變得遼闊。
    她端起茶杯，茶湯清澈透亮，本想抿上一口，但餘光無意瞥見操場，神情微微怔住。
    相隔有些遠了，即使是她目力極好，也隻能看見模糊的輪廓。
    但心頭忽然的悸動……似乎騙不了人。
    回身，放下茶。
    少女重新來到窗邊，不過這次她換了個位置，因為這裏放置著一台天文長焦望遠鏡。
    微微俯身，緩緩調動參數，從目鏡之中，白從秋看見了那個身影。
    少年位於人群的前端，神情淡然，帶著他們做著動作。
    一遍又一遍，很有耐心的樣子。
    白從秋看著他，唇角慢慢翹起。
    不過很快，當看見他走到場下，手把手教一個女生時，少女又恢複了平常那清清冷冷的狀態。
    她微微蹙眉，回到長桌。
    拉開桌下的抽屜，一份厚厚的文件被她拿了出來。
    為首三個字。
    赫然是‘李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