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夢琪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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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許久,夢嬸才首先打破沉寂,她說過了今晚,就不再出來擺攤了,要在家全心全意照顧忙於畢業論文的女兒。還說以後都不會再擺攤了,因為她女兒說等一個月後的畢業典禮結束,她就能掙錢養活她們母女了,不想讓母親再這麽辛苦了,讓她安心在家頤養天年就行。

    在聽到夢嬸提及一個月後的畢業典禮時,蕭千帆想起自己的四年合同也是一個月後到期,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應該就是下個月15號,也就是說,再過一個月,他就該離開這所電影學院了。

    四年前他一直盼著這一天早點到來,這樣他就可以離開這個傷心城市,去過自己想要的平靜生活了。可是,這一天真的快來臨了,蕭千帆卻莫名其妙地感到害怕,似乎內心最珍貴的什麽即將失去了一般。

    那一晚,由於倆人都知道是彼此能相處的最後一個晚上了,在沉默無語地收攤的時候,都不由自主地動作特別慢,每拿起一樣東西,都要輕輕撫摸許久才放到三輪車上。

    似乎是在默默地向那些東西告別,又或許是在向自己的心在告別,有一種難以言表的不舍之情在靈魂泛濫,最後齊聚到眼眸,變成一種溫熱的液體不停地徘徊著。

    平時隻需幾分鍾就能收拾好的東西,那一晚倆人整整花費了半個小時才全都裝上車,就這樣,他倆似乎還是覺得太快,甚至有一種想把車上的東西搬下來,再重新碼放一次的衝動。

    盡管三輪車已經可以出發了,可是倆人卻誰也沒有先開口說再見,似乎說完這兩個字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一般。蕭千帆其實有很多話想對夢嬸說,可是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勇氣說出來。

    這一切都被夢嬸看在了眼裏,她似乎也有很多話想對蕭千帆說,隻要蕭千帆能先開口,無論他說什麽,她都會無條件接受和相信,還會將自己最真實的一切也告訴蕭千帆,可是,她還是失望了,蕭千帆終究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她想聽的話來。

    要不是蕭千帆對講機裏突然出現其他保安的呼叫,打破了這個僵局,他倆也許還要對著已經裝好的三輪車沉思許久。

    回過神來的倆人匆忙告別後,就彼此離開了,隻是倆人都走得非常慢,慢到時間在那一刻仿佛都靜止了一樣。走著走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了,突然倆人都停下了腳步,不約而同地轉身看向已經走遠了的對方。

    原本還有點清晰的對方,禁不住瞬間從眼角湧出的淚水衝刷,變得越來越模糊,最後還是徹底消失了。

    隨後的一個月裏,蕭千帆白天總是莫名其妙地感到煩躁不安,到了晚上上夜班時才能稍微感覺踏實一點,可是每次巡邏的時候,總是不經意間在夢嬸的攤位處停下腳步,失神很久才離開。

    盡管周圍其它的攤位依舊如故,那些逛街的帥哥美女學生們,也依舊如往日一樣在打情罵俏,追逐嬉鬧。可是在蕭千帆眼裏卻感到整個世界隻剩下他一個人了,因為他心裏最在乎的那個人沒有來,所以這個世界也失去了所有的生機和歡樂。

    等到了午夜兩點的時候,他依然還是會傻傻地站在夢嬸曾經所在的攤位區域,閉上眼睛回味著昔日每天晚上和夢嬸在一起的幸福時光。

    雖然那一刻偌大的校園門口廣場隻有他一個人而已,但隻要閉上眼睛,蕭千帆依然還是能聞到那熟悉誘人的餛飩香味,甚至還能聽到夢嬸就在他耳邊低語,隻是每次重新睜開眼睛時,都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麵。

    日子就這樣苦澀地流淌著,一天又一天,一個午夜接著一個午夜地輪回著,蕭千帆的心一遍又一遍地念著,想著,痛著,期盼著,又逃避著,直到最後不得不讓酒精麻醉後,才能沉沉睡去。

    就在畢業典禮前的那個午夜,也是蕭千帆合同期滿前的最後一次值夜班,當他習慣性地走向夢嬸昔日的攤位區域時,居然看到一個女子的身影蹲在地上似乎在燒東西。

    那個身影雖然看不清楚,但蕭千帆卻覺得異常熟悉和親切,於是他瘋了一般衝了過去,等來到那個女子身前的那一刻,他才看清楚不是他期盼的夢嬸,而是一個應該很年輕的女孩子正低頭專心地燒著一堆衣服。

    當蕭千帆看清楚那些衣服的款式和顏色時,臉色一變,根據他的記憶這些衣服正是平時夢嬸常穿的那些。

    他心裏湧起一陣不好的預感,瘋了一般衝上去,從火裏想把那些正在燃燒的衣服救出來,他絕不允許這些衣服被燒掉,因為衣服要是燒沒了,他的心也會因此碎了。

    夢嬸她怎麽啦?你為什麽要燒她的衣服啊?你……你是夢琪?”蕭千帆在拚命從火裏搶衣服,邊搶衣服邊說道,可是當他看到那個年輕女孩抬起頭來,滿臉淚水地看著他時,才明白對方應該就是夢嬸的女兒夢琪了。

    因為眼前的女孩五官長得和夢嬸太像了,隻是要年輕許多,也精致許多,且皮膚非常白嫩細膩,沒有一絲皺紋,長長的眼睫毛微微卷曲上揚著,在火光下輕輕顫抖著,異常惹人憐惜。

    我是夢琪,也是你認識的那個夢嬸的女兒,我媽讓我告訴你,她走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是她讓我把她的衣服燒了的,她真的累了,她不想再麵對過去了,她想開始新的生活了,所以我放她走了。”夢琪嗚咽地說道。

    什麽!夢嬸走了?她……為什麽要走?就算開始新的生活,為什麽一定要走呢?躲避有什麽用呢?為什麽不能坦然麵對過去呢?她去哪裏了,告訴我好嗎?我可以和她一起麵對的,快告訴我好嗎?”蕭千帆極其不甘心地抓著夢琪的雙手,情緒失控地問道。

    你拿什麽陪她一起麵對呢?這四年來,你不是也一直在躲避過去嗎?如果你敢麵對過去,身為天才編劇的你會在這裏當了四年保安嗎?如果你能坦然麵對過去,你會欺騙我媽你不是真正的蕭千帆嗎?你不是曾經告訴王院長,過了明天,合同到期了,你也打算永遠離開這裏嗎?那麽你有什麽資格來指責我媽做得不對呢?”夢琪渾身顫抖著指著蕭千帆大聲喊道。

    這……你都知道啦?這麽說夢嬸也知道了嗎?我……我不是有意騙你媽的,真的!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媽一切的,隻是……隻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我……”蕭千帆極力地辯解道,隻是他心裏明白自己的解釋是多麽的蒼白無力。

    這四年來,他是想告訴夢嬸來著,可是每次話到嘴邊又沒有勇氣說出來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還能回到過去意氣風發的天才編劇蕭千帆,更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自己對夢嬸的那一份情,是感激之情,還是親情,又或者是最難以言表的愛情。

    沒錯,我和我媽都知道了,不管你是不是有意騙我媽的,可是你就是個懦夫,你敢說你能忘掉你的過去嗎?你敢說你能當眾說出你的真心嗎?你敢去找王院長告訴他你願意接受博士生導師一職嗎?要是你能做到這點,我可以告訴你我媽在哪裏,否則你就趕緊離開這裏,走得越遠越好!還有就是,明天的畢業典禮,你要是還決定離開就不用來了,那樣的你根本不配知道我媽在哪裏!”

    夢琪一口氣說完這些,就扭頭跑了,隻剩下蕭千帆悔恨糾結地盯著夢琪的背影陷入痛苦的回憶,那一晚,是蕭千帆這一生最失落和無助的夜晚,那一晚,要不是在上夜班,他必定會是在無數的酒精麻醉下度過的。

    第二天早上六點下了夜班後,保安部領導通知他再辛苦一下,繼續接著上白班,因為一會在學院禮堂要舉辦隆重的畢業典禮,所以蕭千帆回宿舍簡單洗漱了一下,隨便吃了一點東西,就又匆匆趕到禮堂去幫忙維持秩序去了。

    當蕭千帆站在主席台一側,看著幾乎座無虛席的大禮堂,以及四周不斷閃爍的記者相機閃光燈,心情異常的壓抑和不甘,陷入無盡的幻覺之中……

    那些在淩晨兩點多,夢琪對著他聲嘶力竭說出那番話的情景,始終在他的腦海裏反複回放著,每回顧一遍,他的心就被撕裂一點。

    他有種錯覺,自己的心裏似乎有一層堅韌的麵紗,將他的心牢牢束縛住了,以至於這四年來,他總是活在悔恨和內疚之中,那些麵紗上的每一根絲線,仿佛就是曾經父親母親和妹妹帶給自己最幸福的記憶和思念。

    這些記憶和思念化成的絲線讓他始終無法走出自己的內心世界,總是活在過去的陰影裏,每過一天,這些絲線組成的麵紗就越勒越緊。

    而此時此刻,飽受四年煎熬的蕭千帆終於承受不住了,父母妹妹的身影,別墅爆炸的火光,夢嬸蒼老孤寂的身影,以及她那樸實親切的笑容,還有夢琪指著他數落的話語,瞬間化作無數血淋淋的絲線,又變成一張巨大血淋淋的麵紗,徹底將他捆住。

    隨著麵紗越來越緊,越來越小,很快他就感覺喘不過氣來,漸漸地,眼前的父母、妹妹、夢嬸以及夢琪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最後終於消失了。

    在快消失前,蕭千帆仿佛聽見父母,妹妹、夢嬸以及夢琪都在質問他:“是你的懦弱害死了我們,你還是蕭千帆嗎?不!你不配當蕭千帆!你永遠也見不到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