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母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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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往常過年時一樣,南湘的母親對女兒總是極盡溫柔,除了年夜飯做得豐盛外,這兩天她也算是把十八般武藝全都用上了。
南湘就算想幫忙都有些插不上手,隻好在愧疚中享受著母親給予的溫柔。
不過她也不是幹吃,昨天在老媽做飯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給對方發了個大紅包。
畢竟怎麽說自己也已經畢業有工作了,雖然瞞著對方沒有透露自己的工作,但為人子總是要有所表示。
還是那個想法,母親不賭博的時候她還是個好媽媽。
然而,壞就壞在了這筆紅包的錢。
半個小時前,南湘家中。
眾所周知,每到過年期間,全國人民總是避免不了在牌桌上摸兩把。
北方還好,對於南方,打牌可比春晚的吸引力大多了,九點遇三公,連夜下粵東可不隻是說說而已。
而魔都雖然不是很偏南的地方,但是過年期間的消遣,打牌仍舊是主流之一。
南母本身是沒想著這麽快就開始上牌桌進行戰鬥的,奈何過年這段時間這個消遣實在是波及範圍太廣了。
她出去買個菜,路上都能看到街坊鄰居們三三兩兩們聚在一起打牌,特別是當她下意識走進棋牌室的時候,就能感受到那熱火朝天的景象。
而最讓她遭不住的是,以往那些熟悉的牌友看到她後,總是會熱情地招呼她過來玩兩把。
其實這種街邊棋牌室,往往都是一些熟悉的牌友們過來玩的,打得金額不大,大家也都是街坊,不至於玩到傾家蕩產的地步。
畢竟有的地方,這種棋牌室麻將館基本上就是三步一家,十分普遍的。
南母過去一段時間,也都是在這種地方玩,過過癮而已。
初二這天,南母慣例進去逛了逛,剛開始她真的隻是看看,還順便和她們聊聊天。
當初搬家到這邊後,周圍的人都不知道她是因為賭博欠債才過來的,熟悉後也頂多覺得她是一個喜歡玩牌且有點厲害的老太太。
牌桌嘛!眾所周知娛樂場所是最容易拉近關係的,南母身為弄堂雀聖,一出現肯定是要被人熱情相邀入座的。
起初南母還是拒絕的,表示她就來看看,等會兒還要回家給女兒做飯。
而一提到她的女兒,街坊們更起勁了。
畢竟這些年她家裏的情況都是有目共睹,不說是家徒四壁,那也是一貧如洗。
但偏偏就這樣的家庭裏,南湘不僅考上了魔都大學,還時常勤工儉學,用獎學金來補貼家用,那完全就屬於是別人家的孩子這一類的。
更何況南湘又長得十分漂亮,那更是讓街坊們為之側目。
就算拋開南母牌友的身份,僅就有這麽一個女兒這一項,就值得這些老頭老太們和她拉近關係。
雖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南湘家的經更是難念,但隻要不念出來,那不就沒事了?
南母一邊看他們打牌,一邊和他們閑扯,任誰也不知道她和自己女兒現在的關係很微妙。
而麵對牌友們的邀請,南母剛開始一直表示自己不上桌,可她眼睛卻一直看著牌桌都沒離開過。
其實她之前為了在南湘麵前克製住去打牌的衝動,年前她把手裏大部分的錢都拿去買年貨了,那一桌子年夜飯還有給南湘準備的年貨,基本上都是之前從牌桌上贏的。
反正在這種小棋牌室裏,她都是贏多輸少的。
今年她能下這樣的決心,也是因為上次在家裏快餓死了,還是顧裏來找南湘時給了她一筆錢,才讓她痛定思痛。
女兒開始工作了,今年女兒回來的時候,一定要克製住自己。
所以手上的錢花得差不多後,南母著實克製了自己一段時間。
但偏偏女兒給自己發錢啦!
南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看別人打牌變成了坐在牌桌上的,隻知道當時屋裏空調暖氣開得挺足,大家說話又好聽,對自己又熱情……真的就是氣氛到了而已。
然而她更不知道的是,自己正在大殺四方呢,乖女兒什麽時候出現在了自己的身後。
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南湘隻是麵無表情丟下了一句:“飯已經弄好了。”
然後南湘就離開了這裏。
南母回過神來,女兒已經走遠了,於是也不顧即將胡掉的這副牌,趕忙追了出去,留下身後一頭霧水的牌友們。
“囡囡,我才剛玩一會兒。”
“囡囡,你別生氣,我這次沒輸錢。”
“都是街坊,玩得也很小,我隻是要和他們聊會兒天而已。”
“……”
南母跟在女兒的身後,一走進弄堂裏的那條巷子,她就開始解釋了起來,心裏也十分後悔自己剛才怎麽沒忍住呢?
然而南湘根本聽不進去她的話,一聲不吭悶頭回了家後就開始收拾行李,南母急忙跟進去阻止,還一邊解釋著剛剛隻是小玩一下而已。
就像是小孩子偷偷去網吧被家長逮住後的蒼白解釋,隻不過不同的是,小時候偷偷上網被抓了可能會受到一頓愛的毒打,現在打牌被抓的卻是母親,南湘不能也做不到歇斯底裏地吵鬧,隻能內心失望透頂地收拾自己的東西。
家裏的餐桌上是用網兜蓋住的飯餐,是南湘趁著她媽出門時做的。
過年的時候一直是對方忙前忙後地伺候自己,難得尋到了這麽一個機會,她也想要給親愛的媽媽做一頓飯。
可是飯早早就做好了,親愛的媽媽一直沒回來,手機也沒帶,南湘隻好出門去找對方。
路過棋牌室的時候她隻是隨意瞥了一眼,門後能夠直接看到的地方並沒有她媽的身影,她想著對方應該不會來打牌的,畢竟不管怎麽說,自己在家的時候,對方總要顧忌著自己。
而且說不定媽媽已經有所改變了,回來的這幾天,對方完全沒有要打牌的表現。
仿佛一切都在向變好發展。
南湘又去菜市場那邊找,結果還是沒有找到南母,那時她甚至開始擔心媽媽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也沒有去想對方是去賭了。
直到回來時再次路過那個棋牌室,南湘站在外麵駐足了幾秒後,本想著直接離開時,屋裏出來了一個有點眼熟的人。
南湘隻知道自己以前在弄堂這邊的街道見到過對方,可是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那人正要離開,見到南湘時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才想起來她是誰,然後笑著打了個招呼,並且接著就是一句:“南湘現在長這麽大了啊,越來越漂亮了,剛剛還聽你媽說起你呢!”
就這樣一句話,卻蘊含著讓南湘心碎的信息。
她不敢置信地問道:“我媽,在裏麵嗎?”
“在啊,你媽正大殺四方呢!”
南湘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時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一種心情走進那間房子的。
站在外麵看不到的裏屋中,親愛的媽媽果然在那裏大殺四方。
那個神態,是她回家後從未見到過的,但卻是她小時候看到過無數次的,既讓她憤怒,又讓她惡心。
比當初看見簡溪笑的時候還要覺得惡心。
默默站在親愛的媽媽身後,南湘也沒有叫她,就這麽看著,眼神恍惚中,像是看到了讓她痛恨的過去,又像是看到了讓她絕望的未來。
巨大的悲哀就像水珠,滴答滴答不停往下滴在她的心裏琢出洞來。
可笑的是,桌上有認出她的人,卻沒有出聲告訴南母,反倒是對著南湘笑著擠眉弄眼,還以為這是她們母女倆之間趣事而已。
當南母看到她時,她沸騰了許久的情緒最終隻化為了一句“飯已經弄好了”。
我真傻,為什麽我之前會想著她可能會改變了呢?
南湘此刻收拾著行李,隻想著回到浦東去,逃離眼前這個讓她感到溫暖,但又絕望的地方。
但是南母並不想她就這麽離開,基本上是南湘往行李箱裏塞一件衣服,她就往外拿一件。
母女倆這時候出奇得有默契,一個往裏塞,一個往裏拿,請問水池何時裝滿水?
“南湘,這才大年初二,你收拾行李幹什麽?媽保證再也不去了,你就原諒媽這一次好嗎?”
母親的話南湘充耳不聞,她也不想吭聲,隻是一個勁的把外麵的衣服往行李箱裏麵塞。
結果忙活了半天,還是跟之前沒兩樣。
母女倆就這麽僵持住了。
終於,還是南湘忍不住了,她直接將手裏的衣服摔在地上,站起身看著親媽叫道:“我不帶了行吧,都留給你!”
說罷她就直奔門口走去。
南母見狀,趕忙衝到她前麵,喘著氣看著她卻一時間說不出什麽話來。
再一次僵持許久後,南母擠出笑臉道:“囡囡,這大過年的你離開幹嘛?你……”
“我不離開呆在這幹什麽?看你繼續賭嗎?那我不如早點出去替你打工還債!”
“我說了這是最後一次,下一次再也……”
“你每回都說是最後一次,結果呢?我真是被前天晚上的飯給蒙了心,居然以為你真的會跟以前不一樣!從以前到現在,你哪次沒說過?你……”
巨大的悲哀過後,就是心裏難以壓抑的委屈和憤怒,南湘對母親說的話也是毫不客氣,氣頭上的她也顧不上什麽委婉和麵子了。
而一直低聲下氣的南母也有些忍不住了,她依舊保持微笑的嘴角不斷抽動,最後也大聲道:“南湘,我是你媽,你怎麽說話的?我過年玩兩把怎麽了?不是沒輸錢嗎?”
“那我是不是還要支持你趁著手氣好多玩幾把?”
“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不是我都不想管了,我呆在這裏隻覺得惡心!”
“南湘!!”
南母再也保持不了克製,她叫道:“我是你媽!這就是你的家,你憑什麽惡心!”
“你也知道你是我媽?你當初把我學費拿到賭桌上數個精光的時候怎麽沒想到你是我媽?你把房子輸掉的時候怎麽沒想到你是我媽?這裏是我的家嗎?我的家早就被你輸沒了!”
南湘瞪大眼睛怒聲叫著,說出的話既是讓她自己痛苦的來源,也是讓刺向她媽最鋒利的刀。
南母眼睛鼓起,聽見女兒的話後她喉嚨“嗬嗬”兩聲,卻沒法再說出什麽話來。
空氣就此凝滯著,多年來相依為命的母女二人相顧無言。
過年這三天的溫情,如鏡中花水中月,美好,卻虛幻。
不知道過了多久後,南湘率先轉身又走進屋內,重新蹲下將行李裝好,這一次,她媽沒有再過來阻止,隻是眼見她裝得差不多後,南母才憋出來話道:“走吧走吧,走了就別回來,你這麽恨我,恨這個家,就當沒我這個媽!”
話音落地,南湘肩頭抖了一下,然後提著行李箱緩緩起身。
“媽,你知道我畢業了怎麽給你賺錢的嗎?我去KTV給人陪酒賺錢給你的!”
南母頓時如遭雷擊,眼前的南湘轉過身來已經是兩行清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的女兒,剛大學畢業就去給人陪酒啊,你在牌桌上的籌碼,是你女兒陪酒時客人給的小費!”
“……”
南湘的語氣再不複剛才那樣洶湧的氣勢,輕輕的,像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和親愛的母親一邊愜意地曬著太陽,一邊隨意閑聊著。
她們應該說的話題是晚飯想吃什麽,明天一起去逛街,然後順勢聊到女兒的終身大事上去。
而不是現在,最親密的人,互相說著最冰冷刺骨的話,如刀劍相向。
南湘隨手抹掉從眼角滑落,又在下巴處匯聚的淚水,然後拖著行李箱從母親身邊經過。
直至她出了這個家門,沿著圍牆穿過長長的小道,最後消失在轉角,她親愛的母親依然駐在原地。
桌上的飯菜已經涼透,豬油凝結在菜的表麵形成白色半透明的薄膜,封住了色澤,也封住了香味。
……
當簡溪開車過來的時候,就見到南湘這次毫不顧忌她女神範兒的坐在行李箱上麵,兩條大長腿故意抬了一點,這樣就可以晃蕩起來。
這麽看過去,完全沒有心情不好的樣子啊。
“滴滴!”
喇叭聲響起,正低著頭玩手機的南湘嚇了一跳,手機差點掉在了地上。
她下意識要開口罵的時候,一轉頭就看到搖下的車窗裏,正是她剛才打了電話的簡溪。
“老板,你真的來了啊?”
南湘哭喪著的臉一下子變成訕笑,語氣也有些不自然。
她剛剛跟簡溪打完電話後就後悔了,想去公司就直接去好了,就算去不了也可以回浦東那邊租的房子,為什麽要跟簡溪說自己和親媽吵架了呢?
這搞得像是自己在向對方扮可憐求收留一樣,糟心的事向在意的人說出來,太敗觀感了。
當時真是昏了頭了,還沒冷靜下來就給他打了電話。
“我是那種放鴿子的人嗎?”
簡溪說完,擺了一下頭道,“愣著幹什麽,等著我去給你放行李嗎?”
“不是不是,我自己來就好了。”
南湘趕忙把行李箱放進後備箱,接著便上了副駕駛。
等到車子發動後,南湘瞥了一眼旁邊的簡溪,沒話找話道:“老板,你也這麽早就從家裏離開啊?”
“嗯。”
簡短的回應後,南湘點了點頭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總不能問對方離開這麽早,是家裏也不和睦嗎?
雖然她已經在對方麵前坦誠相見過很多次,但是相處關係上她始終是處於弱勢一方的,何況南湘總感覺簡溪對她的態度還是有些冷淡,在顧裏別墅裏的時候還好,一旦出了那道門,南湘就下意識的把自己放在了下位上。
車子安靜地行駛著,簡溪也沒問南湘家裏的事情。
南湘越發坐立難安,猶豫了好半天後,她才再度開口道:“老板,現在是回公司嗎?”
“你不是想過年也加班嗎?送你去公司,我回那邊住的地方。”
聽見簡溪的回答,南湘愣了一下道:“你不進公司嗎?”
“不了,我這幾天要出差。”
“哦。”
話題再度結束,車內又陷入了安靜,看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建築,意味著離過年的地方越來越遠,南湘一會兒想到剛才家裏的場景,一會兒又不自覺的想到了和身旁的簡溪在公司時的情形,表情也開始變幻起來。
開車的簡溪看到後笑道:“你要是想哭就在到公司前哭完,你要是想辦公室加班的事情……大過年的我心情還不錯,可以考慮一下。”
“……”
狗男人話一說完,南湘臉就紅了起來,這大過年的,怎麽一見麵就提到了辦公室裏的事情,自己臉上表現得這麽明顯嗎?
“積壓的情緒總是要釋放的,不然會把自己給憋壞,我看你這樣子也不像是能去工作的,你現在想好是要我送你去公司,還是送你回浦東那邊住的地方。”
頓了頓,簡溪聲音放輕道:“你也可以在車裏先哭完。”
“……”
南湘聞言抿了抿嘴,神色有些複雜,放在腿上的雙手不斷攪動,過了許久後她才像是積攢夠了勇氣,忽然開口道:
“老板,你可以和我做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