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五日，周六，思南公館。
    在上個月剛過完年的時候，這棟花園洋房雖然因為人少而十分冷清，但是當午時陽光灑下，靜謐冷清的地方也會顯得安寧祥和。
    那時惠風和煦，心姿愜意。
    而如今，哪怕早春的日頭再溫暖，花園裏綠植發芽的生命力再蓬勃，也掩蓋不住屋子裏那凝重、陰沉、甚至略顯蕭殺的氛圍。
    客廳大門被推開，顧源的皮鞋踩在橡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也打破了屋裏壓抑得直讓人難以呼吸的氣氛。
    “顧裏，你沒事吧？怎麽現在才回來？”
    顧源的聲音有些焦急，隻不過見到沙發上端著香檳慢悠悠喝酒的女友後，心裏驟然又輕鬆了許多。
    “做戲要做全套，我總不能上一秒暈倒在審問室，第二天就從醫院出來了吧？”
    顧裏掀起眼皮隨意回道，然後不急不慢的將膝蓋上的《當月時經》翻頁。
    在她對麵，顧準靠在沙發上，仰頭看著天花板沒有任何反應。
    顧源在顧裏腿邊坐下，細細看了看女友的狀態後，才皺眉道：“不是審計帶你走的嗎？怎麽進審問室了？”
    “我怎麽知道？”顧裏咂摸一下嘴，喝口香檳後輕鬆道，“可能，是因為我一問三不知吧？”
    “那你身上受傷了嗎？”
    “拜托，你電視劇看多了吧？當這是古代呢上堂就先打三十大板？”顧裏笑了笑，“再說我這頂多隻是傳喚，而且我一沒殺人二沒搶劫，經濟問題而已，沒那麽嚴重。”
    “你這還不嚴重？”顧源沉聲道，“盛古那兩個億的財務漏洞扣在你頭上，第一次都是直接去公司，之後呢？是不是要警察破門了？”
    “那還真是看得起我！不過這次審計都還沒弄完就讓警方出麵了，說不定下次還真是警察直接破門了。”
    顧裏臉上看不出絲毫慌亂，將杯子裏最後一口酒喝完後，她把酒杯放到茶幾上繼續道：“不過沒事，我現在在醫院那邊開具的有證明，短時間內應該不至於再抓我進去，大不了再保外就醫。”
    “保外就醫是判刑後才有的，你應該是取保候審。”這時候，一直望著天花板的顧準突然出聲了。
    說完後他看了看對麵的老姐和準姐夫，歎氣地搖了搖頭，然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顧裏沒好氣的瞪了老弟一眼，而顧源卻並不關注自己女朋友以後是保外就醫還是取保候審，因為他一個都不能接受。
    不過他還是問道：“那你突然進醫院的事就這麽輕鬆過了嗎？他們沒懷疑你裝病？”
    同樣也給自己倒酒的顧裏聞言臉上瞬間就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就借著喝酒的機會調整了一下表情說道：“懷疑又怎樣，說了隻是初步傳喚而已，再說了，我在醫院那邊提前有安排。”
    顧裏含糊不清的說辭沒有讓顧源過多懷疑，他知道這陣子對方一直在為盛古財務漏洞的事情做準備，包括被審訊時的回答這些，裝病應該也是對方想好的，那提前打點醫院也很正常。
    而顧裏此刻看著杯子裏的酒有些恍神，這個問題之前老弟也問過她，她同樣以裝病安排的借口糊弄過去了。
    隻是隻有她自己心裏才清楚，這還真不是裝病。
    暈倒在審問室門口的時候，她最後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傷心。
    去年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的病了，隻是那時候她身上還有一堆事情，根本沒法空出時間去治病，而且她也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病。
    前有顧家重擔，後有腫瘤催命，中間還夾雜著男友、閨蜜、老弟的一堆破事，重重壓力下才導致那晚在宮洺生日宴上她突然爆發，把所有人罵了個痛快。
    不過不得不說的是，那晚罵完後她確實覺得身體好像好了不少，整個人都輕鬆了。
    隻是和閨蜜們……顧裏心裏黯然，但偶爾又覺得這樣挺好，要是閨蜜們還跟她住在一起，說不定她的病症還瞞不住。
    畢竟廁所裏的血跡，她有時可能沒清理幹淨……
    時間啊時間，現在自己最缺的就是時間，顧裏心中輕歎一聲。
    “唉！”
    顧源這時也歎了一口氣，看著女友道：“怎麽審計的人會突然上門呢？盛古的財務漏洞怎麽會被捅出去？”
    “不知道。”顧裏搖了搖頭，“我以為不會這麽早的。”
    “會不會是宮洺？”
    “不像，這事情還是當初宮洺給我說的，他要捅出去早捅了，而且審計的人突然來公司，招呼也不打，對宮洺來說也不是什麽好事。”
    顧裏又搖著頭分析，這種突然被捅一刀的感覺她已經十分熟悉了，之前就被捅過好幾回了，隻是這次卻更加讓她摸不著頭腦，還奔著讓她進監獄的目的去的。
    顧準放下酒杯，翹起二郎腿繼續幫忙分析道：“而且之前說過的，盛古被宮家收購了，這會兒宮家要是把這種事情捅出去對他們來說也有風險，指不定就不小心把宮家也牽扯進去了，畢竟《》的問題，不比盛古小。”
    “那就是外麵的人做的？誰會對你有這麽大敵意？”顧源皺著眉頭道。
    “你媽。”
    “……”
    顧源愣了一下，隨即便反應過來氣道：“說什麽呢？我媽吃飽了撐的要把你送進監獄啊？”
    “你自己問的誰對我有這麽大敵意。”顧裏聳聳肩，“除了你媽外我想不到還有誰？她可不希望看到我跟你一直膩歪在一起。”
    “不可能，我媽不是這樣的人！她除非不想要我這兒子了！”大情種兼大孝子義正言辭的說道。
    雖然這樣說顯得他有些左右腦互搏了，但是這並不突兀，因為他既和女友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也跟親媽是一根臍帶上的母子。
    人，這輩子總有腳踏兩條船的時候。
    顧裏哼哼冷笑了一聲：“行了，我就是那麽一說而已，不過……”
    她話語微頓，然後眯起眼睛對顧源笑道：“假如真是你媽要送我進監獄怎麽辦？”
    “……”
    經典的親媽和媳婦兒誰更重要的問題又出現了，雖然顧源現在還沒和顧裏結婚，但是在他心中，對方早就是自己這輩子認定的伴侶了，不然真以為當初他說對方已經是他身體一部分的話，隻是說說而已啊？
    大情種和大孝子兩個名頭同時施加在他的腦袋上，特別是這二者的對象還不對付的時候，就會成為要命的緊箍咒不斷在他頭上收縮。
    人，這輩子也總會做著這種該死的選擇題。
    此時不僅顧裏看著他，就連顧準也跟看熱鬧一樣盯著他。
    ‘還好自己喜歡男人。’顧準目光有些同情，做男人真難，慶幸自己以後不用麵對這種要命的問題。
    孩子都成同性戀了，在父母心中還有其他的問題比這更重要的嗎？
    而左右腦互搏了半天的顧源，此時終於也直麵顧裏說出了某半腦給出的答案：
    “反正我會站在你這邊，大不了……亡命鴛鴦，再戰沙場！”
    一瞬間，陽光從窗外照進來了，花園裏淡淡的花香也飄進來了，外麵鳥兒的叫聲也傳進來了，氣氛不壓抑了，視線不陰沉了，就連胸裏的腫瘤，好像也不疼了誒！
    “噗嗤！哈哈哈！”顧裏大聲笑了出來，連帶著顧準和顧源也被感染的笑了起來。
    隻不過顧裏笑著笑著，就要喝口酒壓一壓眼角快忍不住的眼淚了。
    “說的這麽沉重幹嘛？”傳奇訓犬師顧裏笑罵著拍了一下男友，“真以為我要和你媽比個高低啊？現在還沒到那一步呢，我知道這跟你媽沒關係。”
    “反正不管是誰，我都站在你這邊！”顧源收斂起笑容，認真的說道。
    “行，我知道，我也很感動。”調整好情緒的顧裏點頭回應，但她很快又歎了一口氣，“不過這樣下去，我覺得你還是幾個月後去監獄裏給我探監的時候再說這些話吧。”
    “姐，別這麽悲觀，我們還有時間找轉機的。”一直在吃狗糧的顧準這時候也出聲了。
    “是啊顧裏，總有辦法的。”
    “那你們說，我現在該怎麽辦？”顧裏無奈道，“砸鍋賣鐵把那個漏洞補上，然後求那個幕後主使者放我一馬？拜托現在連誰對我動手我都不知道呢？”
    隨著她的話一出，顧源和顧準也就都陷入了沉默。
    而顧裏見狀搖搖頭，正要起身去拿酒來個借酒消愁的時候，顧源思索著開口了。
    “顧裏，你不覺得盛古這一次的財務問題，跟宮洺家那次很像嗎？”
    顧裏停下動作，皺著眉頭等他繼續往下說。
    “我知道你之前當財務總監的時候一直想查出《》的財務問題進而抓住宮家的把柄，雖然你一直沒成功。”顧源說的話讓顧裏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自己查了那麽久也沒查出什麽關鍵性的東西，最後都要去宮洺家偷賬本了，還是以失敗收場。
    顧源又繼續說道：“雖然我頂替你成了財務總監這件事我也挺不情願的，但我想這或許也是一個機會，所以我這段時間也在查這件事。”
    “你查出來了？”顧裏下意識問道，但很快她又歎口氣，“查出來又能怎麽樣？現在我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難不成我還拖著宮家一起下水？那我純屬是加快自己自掘墳墓的速度。”
    如果自己沒有陷入盛古的麻煩，那倒是能用這點所謂的把柄奪回盛古，但如今的狀態，自己估計還來不及把宮家拖下去，估計就已經玩完了。
    畢竟老爹死得太突然了，自己沒有順利接過老爹的關係網，一個隻有錢的要入獄的弱女子，能有什麽能力帶走拖走宮家呢？
    顧源稍作沉吟便道：“查到了一些，《》確實損失了一大筆錢，而且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有毒的金融產品來掩蓋這筆錢的流向，你不覺得……”
    顧裏臉色變了，她也意識到了什麽，果然就聽顧源繼續道：“這和盛古的財務問題很像嗎？兩家公司同時損失了一大筆錢，遮掩方式也很像，會不會有些過於巧合了？”
    客廳裏陷入了寂靜，顧裏臉上表情變幻，眼中神色時而了然，時而更加疑惑。
    同樣在聽著的顧準這時候也想到了什麽，跟著說道：“是哦姐，你有沒有感覺盛古的問題和《》的問題幾乎是前後腳出現在我們麵前的，之前你查了快一年也沒查明白，但就在即將拿到宮家賬本的時候，盛古的問題就出現了，這是轉移視線，還是有什麽別的目的？”
    “……”
    屋子裏的氣氛再度變得凝重，好半晌後，顧裏才吭聲道：“盛古的財務確認書是宮洺故意留在那讓我找到的，這百分之百是他要轉移我的視線。”
    “但是轉移視線也隻是宮家不希望我再繼續查宮家問題的目的而已。”顧裏繼續說道，“他們不會真的要把這件事捅出來的。”
    “那這就陷入一個死結了。”顧準皺著眉頭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難不成宮家這是自己內部出現了分歧，玩脫了？”
    這個問題讓三人一時間也想不明白，顧裏指尖敲擊著杯壁，想了一會兒後突然對顧源問道：“你是怎麽查出這些的？我記得我當時查的時候困難重重，要不然也不會想著偷賬本了。”
    “這個……”顧源臉色一時有些奇怪，看著這位聰明的女友猶豫了一下後才繼續道，“很難嗎？”
    “……”
    “財務係統確實有著加密，但是我也沒遇到你說的那種所有人都在給我找麻煩的事情啊，雖然費了一番功夫，但我感覺還好吧。”
    “宮洺給你權限了？”
    “怎麽會？我都沒問過他，不過財務係統有人有權限。”
    “其他人不阻攔你？還會給你權限？”
    “阻攔倒是沒有，不過我以查看近兩年財務情況的理由借用了另一個人的權限，恰好還能看到更久一點的內容。”
    “那人是男的女的？”
    “女的。”
    “……”
    顧裏此刻感覺有一口老血要吐出來了，她甚至沒有什麽要吃醋懷疑是自己男友用美男計的感覺，她隻想說一聲：
    “這是什麽愛男的世界？！”
    “……”
    顧源也有些無語，之前聽顧裏說的是多麽困難重重，公司從上到下都在扯後腿，他都以為這跟間諜出任務似的，做了好一番準備。
    他甚至都在想能不能求助親媽，讓親媽幫他想想辦法。
    但結果感覺好像也不是什麽地獄級難度？
    有困難，但不多。
    都不用找親媽幫忙了。
    “咳，所以，你接下來應該……”顧源輕咳一聲，收回那種看女友跟看廢物的眼神後問道。
    “去找宮勳！”顧裏回道，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