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繼續倒退，在更早一點的時候，浦西的某個台球廳。
    “砰！”
    隨著一杆大力重擊，母球狠狠撞在了黑八身上，將其直接送入跨越了半個球台的左下角口袋裏。
    而當母球緩緩停在右側中間口袋的邊緣時，也宣告著這局勝負已定。
    “草了，差一點就贏了。”球桌旁一個染著橘色寸頭，乍一看跟櫻木花道有些像的小青年盯著袋邊的白球，臉上盡是可惜。
    接著他心不甘情不願的從兜裏掏出兩百塊錢扔在球桌上：“今天點真背，你這白球就差那麽一點入袋。”
    “找那麽多借口幹嘛？”席城收起這兩百塊錢放進口袋，“這都是我算好了的。”
    看著錢被對方拿走，橘子頭越發心疼，但最後隻能把球杆一扔撇嘴道：“不打了，今天手感不好。”
    席城見狀，放下球杆從兜裏拿出還剩下半包的煙，自己拿了一根後直接把這半包扔過去笑道：“錢輸光了直說，一天天找什麽借口？”
    “席城，你個B怎麽小氣巴拉的？”橘子頭抽出一根煙點上，“媽的打的時候不見你掏煙，打完了，把我剛買的煙也抽完了才拿出來。”
    吞吐了一口後，他又嘖嘖兩聲道：“真是發財了啊，以前你抽紅雙喜，現在都換成黑利群了。”
    席城笑了笑沒接這話，吐出一口煙霧道：“換包煙而已，你是不是真不打了？”
    “不打了，等我表哥過幾天回來後從他手裏拿點錢轉轉運了再玩。”橘子頭看了一眼席城後說道。
    席城點點頭，聞言神色微挑：“你表哥？就你前兩次說去越南的那個？”
    “是啊，他去那邊賺錢了。”
    “越南那邊能賺個什麽錢？”席城彈了彈煙灰，語氣有些不屑。
    “你懂個屁！”橘子頭語氣有些不爽，但緊接著他又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我表哥在那邊有路子。”
    “路子？”席城疑惑道，“什麽賺錢的路子？”
    “秘密，這我不能說，表哥也沒告訴我太多。”橘子頭笑了起來，隨即他臉上又有些得意，“不過我跟表哥說了，下次我也跟他一起過去。”
    “就你？”席城看著麵前這個認識了差不多半年的橘子頭，眼裏盡是懷疑，“你一沒錢二沒腦子的，去了能幹嘛？”
    “那有什麽關係？去了就是跟我表哥賺錢的，有膽子就行了。”橘子頭拍了拍牛仔褲的口袋，語氣輕佻道。
    席城看了一眼，就有些明白對方說的是賺什麽錢了。
    他知道在對方的口袋裏，裝著一把彈簧刀，但他也沒什麽擔心的，因為同樣的，他口袋裏也有一把，還是前不久見到對方耍著刀玩後他才買的。
    這時候，橘子頭又對著席城挑逗起眉毛道：“再說了，有句話叫有錢不去北上廣，落難必闖防城港，哥們兒可不想就這麽在台球廳混下去。”
    “……”
    席城撐在台球桌上的手微微使勁，對方的最後一句話明顯刺激到了他。
    因為他如今就是有事沒事就在台球廳混日子，包括過年的時候，得益於有他這麽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在，他那時還能兼任一下台球廳的收銀員。
    臉上表情些微變換了兩下後，席城又撐起微笑道：“那你加油，哥們兒等你發財回來。”
    還好自己現在不怎麽缺錢，特別是上次在醫院意外碰到了顧裏之後……
    橘子頭笑了笑，扔掉手上的煙頭，又順手將桌上的半包煙揣進了口袋：“行了，今天就先到這，我先走了。”
    話音落下，橘子頭朝著席城揚了揚下巴後，轉身就離開了台球廳。
    席城站在台球桌旁，深吸手上這最後一口煙，扔掉煙頭緩緩呼出了煙霧。
    煙霧繚繞裏，他的臉色有那麽一時的模糊。
    伸手拿起台球杆掂量著，最後他又搖頭笑了笑，將球杆重新扔回了球桌上。
    “來包黑利群。”席城走到前台，靠著櫃子隨意道。
    玩手機的老板聞言起身看了看，回頭道：“黑利群沒有了，過兩天才有貨。”
    “沒有了？”席城看向牆麵上的煙酒櫃，掃視兩眼後便沉默了下去。
    “要什麽？黃鶴樓和中華要不要？”老板見席城還在猶豫，又推薦道，“荷花也還有。”
    “算了，拿包紅雙喜吧。”猶豫了很久後，席城才再次開口。
    老板又看了他一眼，接著拿了包紅雙喜放在他麵前道：“怎麽又抽回這個了？”
    將剛才贏過來的一張百元大鈔放在桌上後，席城拿起煙道：“沒什麽，習慣了。”
    “那你以後可以把習慣的檔次逐漸調高，我也能有的賺。”老板將找的零錢遞給他，臉上還笑道，“看你最近春風得意的樣子，估計要不了多久就習慣黑利了。”
    席城點著煙吸了一口，吊兒郎當道：“我盡力吧，今天不正好沒貨了嗎？”
    “那怪我，回頭我給你留一條。”台球店老板見席城要走，便換個話題又開口道，“對了，下個月初你有空沒？我有事不在幾天，你幫我看一下這裏。”
    “下個月初？”席城眯起眼睛吸了一口煙，平日裏無所事事不是街上晃悠就是打台球，或者在南湘直播間送禮物的他正要順嘴答應下來時，突然想到剛才橘子頭說的話，便假裝猶豫道，“看情況吧，可能會有事要辦，過幾天再回你。”
    “行，你過幾天再回我。”老板嘴角的笑意微收，接著又語氣曖昧道，“之前聽你說你認識那個叫‘社會湘姐’的大網紅，你說的有事不會是去找她吧？”
    “……”
    叼著煙的席城眼神微僵，喉嚨頓時又被煙霧嗆了一下。
    “咳咳！”
    連忙咳嗽幾聲後，他才在對方奇怪的眼神裏說道：“問這幹什麽？人家現在是大網紅，哪還能說見就見？”
    “你不是說你認識嗎？看你之前坐在一邊看她直播的樣子，我還以為你們以前很熟呢？”
    “熟肯定是很熟，但那是以前。”席城扯起一點微笑，“現在人家紅了，平時又忙，哪有那麽容易來見我。”
    說到後麵的時候，席城臉上的笑意變得自然起來，隻是這更像是他的自嘲。
    別說見麵了，之前的聯係方式都拉黑了，他辦了一張新電話卡，卻一直不敢打過去，萬一也直接拉黑了怎麽辦？
    有時候，他是真的想在給南湘私信的時候說自己是席城，給你送禮物的是你的前男友。
    隻是每到發送的關頭，他又有些猶豫了，自己這樣，真的能讓對方回心轉意嗎？萬一又直接拉黑了怎麽辦？
    分開得越久，在試圖挽回的時候也就患得患失。
    再等等吧……
    “紅又怎麽了？當個網紅就了不起就不認以前的熟人了？又不是真成明星了！”台球店老板此時卻又開始為席城打抱不平，“再說你現在不也好起來了嗎？混的又不差。”
    席城聞言也隻是扯起嘴角又笑了一下，自家人知自家事，這點逼數還是要有的。
    然後就聽這老板又道：“我最看不起這種發達了忘記老朋友的人，指不定這發達的背後，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席城笑意收起。
    “特別是這種女網紅，十個有八個，不，有九個都是靠睡覺才讓背後的金主捧起來……”
    “閉嘴！”席城怒聲打斷了對方的話，看見對方眼裏的錯愕與不悅後，他咬著牙說道，“她跟別人不一樣！”
    話音落下，席城捏緊手上的半根香煙，轉身就離開了這裏。
    “癟三。”老板不屑的吐了口唾沫。
    出了二樓台球廳後，席城走到樓梯的拐角才逐漸回過神來，感受著指尖逐漸灼熱，他低頭看了看，煙快燃到頭了。
    但他還是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才將其彈飛。
    起伏的情緒隨著這口煙吐出逐漸恢複平靜，席城慢悠悠的下樓，可是腦海裏卻一直回想起剛剛那老板說的話。
    有些事情不是沒有想過，而是不願意去朝那邊想，若是真的從未這樣想過，剛剛怎麽會破防呢？
    南湘事業如今越來越好，他在替對方高興的同時，也不免猜測起這其中有沒有那個簡溪的……努力？
    特別是想到當初和簡溪見麵時的情景，對方那個虛偽又惡心的樣子早已不是自己印象中的當初讀書時的簡溪了。
    就這麽一個狗東西，會不打南湘的主意？
    可是又想到對方和林蕭是情侶，林蕭和南湘還是好閨蜜，對方膽子再大也不敢跟女朋友的閨蜜搞在一起吧？
    一旦讓林蕭知道了，那還不得鬧翻天？
    而且南湘除了對顧裏狠一些，根本不會做對不起林蕭的事情！
    於是席城就這樣把心放進了肚子裏，借貸刷禮物都有動力了。
    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特別是對方拉黑自己後，那種不好的猜想又開始不斷在腦海裏翻湧。
    南湘真的沒和簡溪有一腿嗎？
    南湘事業能發展到現在這步，簡溪真的沒有潛規則她嗎？
    這種情感上的懷疑最是折磨自己的內心，懷疑一旦產生，罪名就會成立，特別是這份懷疑在席城心裏很早就產生了，隻是在分析過後將其壓了下去。
    可惜壓得越久，反彈的越厲害。
    就在席城快要克製不住這種反彈的時候，他在醫院遇見了顧裏。
    那一次猝不及防的見麵，雖然時間很短，但發生的事情卻不簡單，其中一件就是他問了顧裏，南湘有男朋友了沒？以及南湘和簡溪之間有沒有發生什麽十八禁的事情？
    顧裏說沒有，並狠狠嘲笑了他自卑又敏感。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直接反擊對方，但那時他隻覺得心裏那顆吊起來的石頭終於又落了下去。
    嘲笑什麽的，已經無所謂了，反正顧裏是最沒有資格嘲笑自己的，當初都被自己上了還有什麽資格？
    於是彈簧又被壓了下去。
    在上個月過年的時候，他還特地買了煙花跑去南湘住的街道附近，找了一個能讓對方坐在家裏就能看到煙花的位置點燃。
    說不上那是因為自己如釋重負的輕鬆，還是因為懷疑對方而產生的愧疚，亦或者，僅僅隻是高興……
    原來浪漫這種事情，自己也是會的。
    也不知道她看到了沒有？
    她肯定是可以看見的，那是自己專門挑選的位置，隻要她坐在家裏，朝著前方抬頭就行。
    但剛剛這台球店老板的一番話，又讓彈簧鬆動了。
    對方說的，就是他心裏一直以來想的啊！
    席城臉色陰晴不定的在路上走著，腦海裏的那個懷疑不斷伴隨著南湘的樣子交替浮現。
    我想見南湘！
    席城心底剛讓這個念頭堅定下來時，就見自己麵前站了幾個西裝大漢。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直接被對方拖進了旁邊的巷子裏。
    “席城，是不是該還錢了啊？”為首的寸頭男人微笑道。
    席城下意識把手垂下靠近褲兜，隻是看著麵前這些圍住他的人眼神緊緊盯著，猶豫了一下後又把手移開。
    “不……不是還沒到還錢時間嗎？”
    之前為了給南湘刷禮物，他確實借了一筆高利貸，也幸虧借了這筆錢，他還能及時去醫院拯救二弟。
    寸頭男笑道：“不好意思，我們放高利貸的也是跟著政策變化的，去年股市大跌，今年一月份股市熔斷，政策還發生了改變，我們虧了不少錢，老板讓我們先把今年之前的債務追回來補補血，所以還請你體諒一下，經濟不景氣，我們也在用力的活著。”
    “……”
    聽這追債的說了這麽一通話後，席城頓覺有口老血要吐出來，到底是誰在用力的活著？
    瞧見席城沒有回應，寸頭男又笑道：“怎麽說？我可是知道你最近過得挺瀟灑的，要是今天還不出錢來，那你以後就隻好用嘴打台球了。”
    說完，他還舉起兩隻手，做出打台球推杆的姿勢。
    “砰！”
    “對了，你最好不要再用手靠近你兜裏的小玩具了，不然它很有可能成為我們等會兒動手的工具。”
    席城臉色難看至極，手不敢再貼近褲兜，瞧著麵前幾人的架勢，他嘴唇哆嗦良久後才開口道：
    “我還。”
    ……
    席城失魂落魄的走在浦西的街頭，身旁道路上的車輛飛馳而過，街邊店鋪裏的音樂聲，小吃的香味，行人的大吼大叫此刻全然都無法讓他引起絲毫的反應。
    他身邊已沒有了剛才那波討債的人，而他的身上也沒有了之前借債剩下的和之後從顧裏那敲詐來的，能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讓他瀟灑的錢了。
    肚子裏響起轟鳴的聲音，饑餓感讓席城回過了神。
    手伸進上衣的口袋，卻隻摸到了那包不到十塊錢的紅雙喜。
    他站在原地低頭愣愣的看著手上的煙，不知道過了多久後，席城忽的笑了出來，甚至越笑越大聲，以至於就像個神經病一樣在魔都街頭大笑，引得路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後，不知道是不是笑累了的席城止住這抽風的行為，伸手從臉上抹掉那似乎不存在的馬尿後，哆哆嗦嗦地抽出一根煙叼在嘴上，然後哆哆嗦嗦地掏出打火機。
    “吧嗒。”
    說來奇怪，當火苗點燃的時候，他一直顫抖著的手居然就穩定了下來，讓他順利的點燃了這根煙。
    “呼！”
    席城麵色平靜，目光看向前方不緊不慢的邁動腳步。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隻知道之前有些不能堅定的想法此刻已然堅定了下來，甚至比剛才想的還要多。
    他想見南湘，還有……
    於是便拿出換了新卡號的手機撥出去了一個他早已倒背如流的電話號碼。
    當手機裏等待接聽的音效出現時，席城夾煙的手指下意識使勁，直到電話那頭魂牽夢繞的人兒聲音響起，他才繼續平靜地抽了一口煙。
    “南湘。”
    ……
    “表哥，現在拿到錢了，我真的還要繼續找席城啊？”
    一輛停著沒動的黑色二手寶馬副駕駛裏，之前還和席城在台球桌上來了一局的橘子頭此刻也在吞雲吐霧，而主駕駛上的人，卻是剛才從席城手上要債的寸頭男。
    對了，此刻他們抽的煙，正是席城之前的那包黑利群。
    “當然，還是跟之前的話術一樣。”
    “圖什麽？他身上又沒錢了。”
    “廢話真多，我老板要求的，我怎麽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