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貝貝和她的母親，聽到溫南那扯著嗓子的一聲，都茫然看向他。
    沒有明白為什麽到現在這種緊要關頭，對方會忽然喊出兩個奇怪的名字。
    下一刻，頭頂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
    “莫玉在此，願為主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順著溫南的視線，朝那口巨大的湯鍋的邊緣看過去，就看到一道銀白色的光芒，像夜空中的一道閃電似的，朝他們射過來。
    君貝貝的目光鎖定在那銀白的光芒上，就看到那把銀白色的小劍，纏繞在那一根海參周圍，旋轉著，像一隻找到花蜜的小蜜蜂似的。
    小銀劍口中吐出的“主人”兩個字，讓君貝貝的心頭，仿佛被利刃刺痛了一下，她的眉心輕輕擰起來，裙邊微微擺動，隱約有金色光芒在上麵浮動，似乎想要凝聚出什麽來。
    但那光芒最終被周圍彌漫的水蒸氣淹沒，未能凝成實體。
    這口巨大的“海鮮鍋”，帶來的屏蔽效果，像一劑強效安眠藥，讓她的思緒始終陷入夢境中，難以掙脫。
    當然，君貝貝此刻也已然沒有了繼續抗爭的心思。
    她用那把金色的小刀，斬斷了自己和夜參參之間，那根最後的鎖鏈。
    此刻，她被身後那一枚棕黑色的北極貝拖拽著，眼看就要跌入翻滾的湯底中去。
    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水汽越來越濃，將她的視線都遮擋住，讓她透不過氣來。
    就在夜參參的身影快要徹底被水汽淹沒、消失在視野中的時候，君貝貝的身體，忽然被一股冰冰涼涼的柔軟薄膜包裹住。
    原本被灼熱折磨的貝殼，驟然落入冰涼的懷抱中，窒息的感覺散去，讓她終於得以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朝周圍看過去，君貝貝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隻白色的繭房裏，繭的一端，伸出一根絲線，朝上延伸，吊在那根金屬勺柄上，將她穩穩托住。
    耳邊傳來一個女人溫柔的聲音：“小君，別怕，有艾琳在，不會有事。”
    ……
    ……
    溫南的周圍，被那銀白色的光芒包裹住，晃得都要眼花了。
    他透過小銀劍的殘影，垂眼看過去，發現就在小銀劍喊著那句有點中二的口號，趕來他身邊的時候，關艾琳已經默默地將自己的身體改造成一隻繭，將快要沉淪的餘書君穩穩托住了。
    餘書君仍然是一隻白色的北極貝。
    在小銀劍圍繞著溫南轉圈圈的時候，她的眼底，隱約有金色光芒浮動。
    但是，這一次的測試空間，對玩家精神和意識的控製力，顯然比之前幾次，都要強大很多，哪怕是根破斬的金光，都沒能讓餘書君從現在的幻境中成功掙脫。
    她重新陷入了君貝貝的故事中去。
    那白色貝殼上的讀數，定格在了一個很低的數值——
    [候選人：1號；測試階段：第二階段；執念值清除進度：31%。]
    正看得出神，吊在最底下的那枚棕黑色的北極貝，張開兩扇貝殼，像吃豆人似的，一口咬在了關艾琳的白色繭房上。
    溫南看得眉頭皺起來，手腕一轉，隔空握住身側那把銀白的小劍。
    “嗯……”小銀劍發出一聲輕吟。
    因為心頭有一股火氣，溫南沒有控製住手上力道，將那小銀劍握得太緊，讓那小銀劍舒服得顫抖了兩下，身上的光芒都跟著閃爍起來。
    劍刃發出嗡鳴，恨不能立即脫手而出。
    莫玉興奮地喊：“老板，砍誰，說話！”
    溫南一愣，意味深長地看一眼手中劍。
    不是，他在副本做任務的這段時間，外麵休息大廳裏，都是誰在帶著這把小銀劍呢，怎麽現在講話一股子怪味兒，這麽衝？
    這念頭隻是很短暫地一閃而過，溫南沒有任何多餘的時間細想，手腕轉動，控製著銀白的劍刃，直抵那枚棕黑色的貝殼而去。
    銀白色的長劍，刺入兩扇貝殼中間，像一把生蠔刀，輕鬆將那貝殼撬開了。
    剛才陷入測試空間的幻境中時，還覺得那棕黑色的貝殼堅不可摧，此刻掙脫幻境，再看去，溫南才意識到，對方其實不過隻是這片測試空間打造的沒有獠牙的紙老虎罷了。
    莫玉這種等級的裝備，就能輕鬆將其戳破。
    被撬開了殼，那棕黑色的北極貝開始發出淒厲的嘶吼，周圍鎖鏈收束回貝殼裏，試圖從現場逃離。
    溫南見狀，沉聲吩咐：“艾琳，把冷凍箱搶回來。”
    關艾琳的繭房外壁上，頃刻之間送出去兩根銀白的絲線，精準地探入那棕黑色貝殼內部，將那隻沾滿粘液的金屬箱，纏繞了幾圈，死死捆住，然後用力往外拉扯。
    “把我的寶貝還給我！還給我！”
    眼看著冷凍箱從口中被奪走，棕黑色的貝殼忽然暴跳起來，一口咬在銀白的絲線上。
    然而貝殼邊緣尚未合攏，就被那小銀劍再次撬開，莫玉在對方身上用力一敲，“回鍋裏去吧，臭貝殼。”
    那一枚棕黑色的貝殼，直直地砸入了腳下沸騰的湯底中，濺起一灘乳白色的水花。
    被一鍋高溫的海鮮湯熬煮著，隻片刻功夫，那貝殼就重新漂浮了上來，兩扇緊閉的貝殼，張開了，露出裏麵的內容。
    然而，溫南定睛看去，卻發現，那貝殼裏麵，並不是預想中的煮熟的淺黃色貝肉，而是……
    一張女人的臉。
    那張臉，很模糊，看起來就好像，前幾次餘書君的測試空間裏的那個無臉女人，強行在自己那張二維的扁平臉上，拿筆鉤勒出了一張簡筆肖像畫似的。
    哪怕隻是這麽抽象的一張臉，哪怕被濃厚的水蒸氣籠罩著，溫南依舊能清晰地看到對方臉上的神情。
    那女人，此刻直勾勾地盯著溫南，眼底迸發出無盡恨意。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溫南現在應該已經被她刀死上百次了。
    溫南的眼睛微微眯縫起來，怔怔地和那個女人對視著。
    下一刻，周圍溫度驟降，緊接著，水汽徹底消散。
    溫南恍然回神，抬頭看過去，發現他們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被那隻金屬勺，帶出了那口海鮮鍋。
    關艾琳將君貝貝“抱”到鍋邊的把手上，平穩落地之後，她恢複成了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女性模樣，跪在君貝貝身邊，查看對方的情況。
    君貝貝的手中，抱著那隻金屬箱，箱蓋打開了，裏麵那枚海瓜子爬出來，鑽進她懷裏，低聲喊“貝貝”。
    君貝貝輕輕撫摸海瓜子的裙邊，看起來似乎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十分和諧的畫麵。
    可是，溫南把那根裙帶菜鬆開，跳到那把手上，蹲在君貝貝身旁，朝她的貝殼看過去，看到的，卻依舊是一排冷冰冰的讀數——
    [候選人：1號；測試階段：第二階段；執念值清除進度：31%。]
    執念值的清除進度，在君貝貝用金色水果刀斬斷鎖鏈，決定墜入鍋底的那一刻，就定格在了31%，再也沒有提升過。
    哪怕成功搶回海瓜子，哪怕他們安全地離開了海鮮鍋底，也沒能改變這個數字。
    溫南正思忖之間，腦海中，突兀地響起係統提示聲——
    9527：【恭喜選手，執念值清除進度，成功達到100%！】
    9527：【根據神杖之鞘資格測試規則，測試結束時，執念值清除度最高者獲勝，當兩名候選人以相同分數完成測試時，率先獲得該分數的選手勝出。】
    9527：【恭喜您！成為本次測試中，第一個獲得滿分的候選人，自動勝出！】
    9527：【本次資格測試，提前結束，本測試空間將在15分鍾之後瓦解，請候選人做好結算前的準備工作。】
    一個不小心，溫南又拿到了第一名。
    而隨著係統提示聲的出現，1號測試空間裏的元素，也開始逐步地土崩瓦解。
    不過，這次空間的瓦解速度，比前幾次都要慢得多。
    之前隻需要短短幾秒鍾時間，測試空間裏的各種家具陳設就變得透明，幾分鍾時間，裏麵的一切就都化作黑煙消散。
    而這一次，提示聲結束幾分鍾之後，周圍除了水蒸氣消散幹淨之外，並沒有立即看到任何空間瓦解的跡象。
    溫南朝自己腦海中的係統倒計時看過去，確定了自己一開始的猜測——現在這裏，時間流速隻有正常情況下的十分之一不到。
    也就是說，這片測試空間，需要兩個多小時，才會徹底瓦解。
    這個時間，足夠溫南去旁邊3號測試空間，把該做的事做完了。
    不過在這之前，溫南看一眼旁邊貝殼身上那根被她自己斬斷的鎖鏈，又看向自己手中那根閃爍著金色光芒的水果刀，剛才鬱結在胸中的情緒，此刻又醞釀起來。
    正想得出神，溫南的棘，被旁邊白色的裙邊捉住了。
    餘書君張了張嘴，似乎是有話想要問對方，然而尚未開口，兩人的目光對上，感覺到對麵眼底的埋怨和憤怒，餘書君到了嘴邊的問題，又咽了回去。
    片刻後，見餘書君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溫南主動說：“你選你媽？”
    餘書君：？
    關艾琳：？
    莫玉：“老板，你怎麽罵人？”
    被三個女人三臉懵逼地看著，溫南的理智被拉回來一些，剛才的那點憤怒情緒，消散了不少。
    問題剛問出口，他就覺得，這聽起來，多少是有點大病了。
    簡直像那種很俗套的小情侶之間會問的“我跟你媽同時掉水裏，你先救誰”的煞筆問題似的。
    這種問題，放在平時，溫南絕對不可能問出口的——這問題的殺傷力之大，五萬點魅力值恐怕都扛不住的。
    可是，剛才溫南沒過腦子，話到了嘴邊，竟然就那麽脫口而出了。
    這事，怪隻怪2號測試空間這次的這段海鮮校園劇情，後勁兒實在太大了。
    溫南懷疑，是因為這測試空間裏麵也融入了他的執念——雖然按照鞘子的說法，他現在腦袋裏根本就沒有執念，為什麽沒有執念卻能夠跟餘書君的執念融合，這事現在溫南還沒有搞清楚——但是無論如何，既然這裏麵融入了溫南的執念，他想，他代入感很強，哪怕測試結束了，都還在生氣，這也情有可原吧？
    因為剛才，就在溫南徹底從幻境中蘇醒過來、成功召喚關艾琳和莫玉之前，他眼睜睜看著君貝貝親手斬斷那根鎖鏈，看著對方朝那滾燙的湯底裏麵跌進去的時候，那種憤怒和無力感，他是真真切切地體會了一把。
    那種感覺，他不想再有第二次。
    如果不是在測試空間裏，如果溫南沒能在關鍵時刻蘇醒，下一次，再遇到類似的事，餘書君還會做出類似的選擇嗎？
    跟那枚號稱是她母親的黑色北極貝同歸於盡，來成全溫南這根海參，讓他一根海參獨自奔向自由？
    嗬，這麽大義凜然地去赴死，問過他的意見嗎？
    和溫南那質問的目光對上，餘書君一時怔住。
    她沒想到對方會因為這個發這麽大脾氣，這畢竟隻是一場測試罷了，而對麵的男人，以前一向都是對副本和任務滿不在乎的玩世不恭的態度，為何此刻會突然轉性？
    這樣的反常，讓餘書君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她垂下眼睫，緊張到貝殼裙邊的軟肉都絞緊了，試著輕聲解釋：“我、我是一時情急……才做出的權宜之計。”
    “一時情急？”溫南咄咄逼人地反問，“你媽|逼|你，你就去死，你管這叫權宜之計？”
    溫南雖然已經完成了測試，可是，他現在還是一根海參，他們並未完全脫離這片測試空間，意識仍舊受到這片空間的影響。
    所以，此時的溫南，腦袋有點發懵，像一個早晨六點不到就要起來趕地鐵的打工人那樣，哪怕身體已經從床上下來，意識卻還是昏沉的。
    帶著一股莫名的衝動和起床氣，溫南霸道又不講道理地說：
    “你是我的人，無論任何情況下，你都隻能選擇好好地活下去，這是主人的命令。”
    話音落下，脖頸處，那塊圓形的駕馭圖紋上，金色的光芒，一閃而過。
    無形的話語，像灼燙的烙印，印在餘書君心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