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陌生的咒禁師

字數:9466   加入書籤

A+A-




    於是,就這樣——
    雖然小康樓內部的“鬼屋化”出人意料,但由於岑冬生和安知真兩人分工明確,被卷入的住民們全都幸運地活下來了,並且平平安安度過了第一天,第二天,然後是第三天。
    岑冬生按照他過往的工作方法,腳踏實地,一步步將排查範圍從樓層東麵拓展到西麵,南麵……中途遇到任何有可能傷害到臨時營地成員的鬼怪,就會被他隨手清理掉。
    到現在為止,除了浮遊靈以外,他還沒遇見過其它鬼怪,這點其實還蠻不同尋常的。
    既然聚集而來的陰炁已經足以扭曲空間,鬼屋內自然不可能隻有最低級的鬼怪;就算核心鬼怪往往會選擇在暗中隱藏自己,理應會有其它鬼怪徘徊,但算上最開始附身周小姐的孤魂,這才一例。
    依照他的經驗,屬於“不正常的稀少”。
    這似乎驗證了他的猜測這次鬼屋化的確是短時間內發生的突發事件,是某種“外來物”流入樓內所導致的驟然變化,因此還來不及誕生寄居在此的鬼怪。
    再加上知真姐早早將幸存者們都聚集起來,所以他需要對付的,隻剩下那個與核心相伴的鬼怪,倒是方便。
    而伴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他終於抓住了核心留下的蛛絲馬跡。
    ……
    “這間屋子……”
    岑冬生站在屋門前,盯著門梁上掛著幹枯的艾草,貼在門板上脫膠的春聯耷拉半邊。
    好像有一絲陰炁從門縫內流淌出來。十分微弱,一直靠近到了這個距離,他才隱約有所察覺,甚至還不確定。
    鬼屋中的世界無疑是現實的倒影,其中映照出的景象雖說未必都是一比一複刻——可能會出現“映射不完全”的狀況,或者受鬼屋內特殊環境影響而產生異變,但兩個世界的信息線索仍可互通。
    這對從事祓除鬼屋工作的他而言是個很重要的知識點,隻要別上了狡詐鬼怪的當就好。
    岑冬生將手放在門把手上。
    他當然沒有鑰匙,但這個問題不用細想……
    “哢啷。”
    手腕稍一使勁,門把手連帶著後麵的鐵門一起被巨大的勁道扭到歪曲,留下漩渦狀的傷痕。
    岑冬生一腳把門踹開。
    “說起來,這地方總覺得有點眼熟啊。”
    他偏著頭,仔細回憶了一下,然後想起——
    這不就是那位林阿婆的家嗎?
    在“鬼屋化”之前,他和知真姐來過這個地方,還幫老人家搬了家。
    他走入房間,將內側的木門拉開,在這間黯淡無光的狹隘室內,最顯眼的就是那張供桌。他在這張桌上看到了燃燒殆盡的白色蠟燭,和被陰翳覆蓋的遺像。
    考慮到周圍一片漆黑的環境,鬼屋內的天氣近乎永夜,這一幕看上去確實挺詭異的。
    但岑冬生心中缺乏波動。他唯一在意的是,自己所感受到的那股異樣的氣息,非常淡,稀薄的空氣……就在供桌下麵。
    岑冬生很有禮貌地向遺像合掌問了個好,然後蹲下來,將手伸進去摸索了一會兒。
    “這是……”
    他拿出來的東西,似乎是個錢包。
    稍微翻了一下,裏麵除了幾張照片,唯一值得在意的是一張合照。
    站在中間的青年約莫二十五六歲,留著偏長的分頭,一手攬著位比他年紀大上十歲的大叔,兩人都是樂嗬嗬的,可能是因為表情的緣故。一眼看上去就給人覺得“臭味相投”。
    而站在邊上的女人年紀在三十歲左右,與兩位同伴保持了一定距離,她穿著素色的裙子,臉上不施粉黛,然而手上和脖子上卻掛滿了金銀首飾。長相雖然和知真姐那個等級的大美人有著差距,但也還稱得上端正耐看,隻是麵部表情相對寡淡。
    三人的背景是在一家擺滿了亂七八糟古玩首飾的店鋪裏。
    岑冬生盯著他們的臉看,有種微妙的感覺。
    和相似的人打交道多了,偶爾就會產生一種直覺雖然沒有成體係的判斷,譬如像福爾摩斯一樣靠鞋子上的泥點就判斷出一個人的職業,但這種感覺同樣值得信賴。
    就比如現在,岑冬生就覺得這群人從事的恐怕不是普通人的職業,有種與陽光下的社會格格不入的氣質。
    換而言之,就是不安定的危險分子,可能是黑幫打手、雇傭兵、殺手或是詐騙集團之類的人。其中,這女的長相還有點眼熟,總覺得哪裏見過,但又覺得不像是同一個人……
    他思考了一下,沒有得到答案。可能是前世見過的咒禁師,但既然印象不深,就不是值得注意的大人物,甚至大概率不如現在的自己。
    但這張照片上的氛圍,加之皮夾上殘留的氣息,說明這很可能是咒禁師的持有物,起碼是相關人士。
    不過,它為什麽會掉落在這裏?這裏不是林阿婆家嗎?
    岑冬生回憶起了一件事。
    ……
    “您之前不是說,要等您孫子回來嗎?”
    “是啊……就是因為他來過了,說了不打算在這住,那我也沒啥可留戀的。”
    “來過了?”
    “就在一個星期前。我記得當時……”
    ……
    原來如此。
    岑冬生將照片抽出來,心想,總算有了點線索了。
    *
    “辛苦了,安醫生。”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籠罩下,臨時搭建起來的帳篷裏,星星點點亮著燈光,坐在營房內休息的懷孕的女人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看著正在桌前忙碌計算和安排將近二十人生活物資的安知真。
    “我不辛苦。真正辛苦的另有其人。”
    女人隨口回答。她沒有抬頭。
    “你說得那個人,是岑小哥?”孕婦有些好奇地問道,“他真的能解決異變……啊,別誤會,我不是不相信他或者安醫生的意思,我是好奇他到底是什麽人?道士?和尚?還是說政府派來的?”
    “不知道呢。”
    “欸,你和他不是關係很要好嘛,那天我老公還看見你們倆在花壇邊上聊天……”
    “男人嘛,總有秘密的。”安知真輕呼了一口氣,將筆放下,似乎工作告一段落了。她笑著望向孕婦,“你回去休息,我記得你的臨產期就在最近吧?”
    “……是的。”
    對方再次開始撫摸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眉眼間有說不出的憂愁。
    “本來都已經做好準備了,老公連假都請好了。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
    “別太擔心,這一周內就會解決。”
    安知真正安慰著人,聽到營帳外頭傳來有人喊她。
    “安醫生,快過來!外麵有情況!”
    ……
    和幾個住戶一起來到門口,望向異變發生的地方,她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這是……”
    門外如海洋般靜謐、醞釀著的黑暗中,蕩起了圈圈漣漪,仿佛正在發生什麽變化。
    “什麽情況,安醫生?”
    有人擔憂地問道。
    “我們都不敢靠近了。”
    “看樣子,可能待會兒會有人進來。”
    岑冬生和她提起過,被封鎖在鬼屋內部的人“按照常理”很難出去;但如果是從外部進入,相對而言沒那麽困難,
    有順著陰炁聚集處的指引主動進入的方法,也有可能是新的倒黴蛋被卷入其中。
    安知真拿出對講機,向岑冬生報告了一句,隨後便靜靜地觀望著。在眾目睽睽之下,數秒鍾後,黑暗中蕩起的漣漪裏,走出來兩個人。
    一個身穿素色長裙的女人,麵容冷漠;一個年紀三十五歲上下,雙手插兜,頭發亂糟糟得像鳥窩,有種不修邊幅的感覺,男人視線四下逡巡,看到安知真等人,滿臉笑容地朝他們走來。
    “你們是住在這裏的住戶?”
    他問道。
    “對。你們是……”
    男人沒有回答,而從她身邊走過,在臨時營地內轉了幾圈,一邊觀察,一邊嘖嘖有聲地發出感慨,一點兒沒把自己當外人。
    “這個營地,還真是有模有樣的。”男人轉過頭來問道,“你們自己自發建的?”
    “這位先生,你們到底是……”
    “我們都從外麵進來了,這還猜不到啊。”
    對方歎了口氣,伸手指了指上空。
    “你們身處的這地方呢,叫作‘鬼屋’,實際上你們已經不在現實世界了。我不知道你們被關了多久,不過都搭起營地了,應該有注意到自己已經出不去……”
    注意到麵前這群普通人的神情雖然緊張,聽到的話卻沒有露出驚訝或錯愕,男人眯起了眼睛。
    “……這棟樓裏正在不斷發生怪事,你們可能已經感覺到了。另外,你們中應該有人有撞鬼的經曆吧?怎麽樣,能和我說說看嗎?”
    身穿長裙的女人走過來,她的每隻手上都配著好幾個銀鐲、脖子上金、銀、玉綴連而成的瓔珞,行走起來叮鈴作響,語氣冷淡地接過了男人的話題。
    “你的話太多了,先說正事吧。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孔銀蓮,這位是鄧榮,我們是來救各位離開這個地方的。”
    “你們也是嗎?”
    有住戶忍不住開口。
    “‘也是’?哦,這麽說,除去我們之外,還有別人?”
    鄧榮還是一臉笑嗬嗬的,隻是眯起的眼睛中閃過精光。
    ……
    突然出現的兩人引發了一陣小小的混亂,不過在聽說他們的來意之後,除了安知真以外的住戶們都挺高興的。
    在他們看來,之前是一個人,現在又多了兩個,解決靈異事件的概率肯定增加了,這不是好事嗎?
    鄧榮和孔銀蓮兩人在營地轉悠了兩圈,隨意找了個僻靜無人的角落說悄悄話。
    “怎麽辦呢,人有點多啊。”
    鄧榮點了根煙,煙霧繚繞。
    “我們隻要把核心鬼怪幹掉就行了吧。所以,得靠你來找到對方的下落了。”
    “你還真想救人啊。”
    女人漠然的目光透過煙氣,盯著自己的同伴。
    “哈哈,那當然……不可能。”鄧榮笑著回答,“我們是來救同伴的,於文濤那小子,不知道怎麽就突然沒音信了。一群普通人,誰管他們死活,就算有倒黴蛋變鬼了,我們能隨手解決。”
    雖然男人這話已經說得足夠冷酷,然而孔銀蓮的回答卻變得更冷淡了。
    “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你根本不關心於文濤的死活,隻是想拿到他手裏那件禁物罷了。”
    “哈哈哈,”鄧榮一邊抽煙一邊大笑,隨後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別這麽說嘛,禁物本來就是我們三人一起拿到的,還在考慮是自己拿著用還是找鬼市商人出手呢。隻不過我們倆暫時有事脫不開身,才先讓他拿著貨回來,現在這小子出意外了,那我們豈不是得想辦法收回?物歸原主嘛。”
    “出意外嗎……”
    她望著矗立在黑夜中,朝著地下的人們投下大片陰翳的居民樓。
    “的確有可能。這處鬼屋,說不定就是因為那件禁物誕生的。”
    禁物本身是招來陰炁之物,若是被禁師煉化就會失去這種效果。隻是那東西效果特別,他們還沒想好是自己用還是出手,所以才讓它維持著原初狀態。
    本來有一個禁師看著,不至於產生“鬼屋化”。那人是他們中最年輕的同伴,不知為何在一周前失去了下落,至今聯係不上。
    “考慮一下吧,銀蓮。”鄧榮將手上的煙蒂彈走,“反正我們想要拿完東西從這兒走人,也得做一樣的事情。搜尋核心鬼怪的事,靠你了。”
    孔銀蓮微微頷首,一條蜈蚣樣貌的長蟲悄悄從裙袖中鑽出,攀附在女人的銀鐲上。
    “蟲”的體型蜿蜒,密密爬動的數百根肢足讓人寒毛倒豎,色彩豔麗,渾身散發著寶石般七彩斑斕的光彩,隻是輪廓虛幻。
    七彩蜈蚣的甲殼朝兩邊敞開,如同翅膀。它振翅起飛,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黑夜之中。
    “順便……”孔銀蓮閉上雙眼,沉聲說道,“聽這群人的說法,可能還有別的禁師在這兒。怎麽辦?”
    “先看看情況吧。”鄧榮嘿嘿一笑,目光望向了那個站在人群中的女人。
    那位有著一頭漆黑長發的安醫生,如此顯眼,氣質像水蓮般濯清又妖豔,美得不像凡間之人。
    她正在某個角落裏和身材高大的青年說著悄悄話,兩人的腦袋快貼近到了一起,看樣子關係親密。
    *
    “看到了嗎?就是他們。”
    安知真向岑冬生示意那兩個人的方向。
    “他們和你一樣,是那個……什麽‘禁師’嗎?”
    “嗯,大概是吧。”
    岑冬生摸了摸上衣口袋,那張合照就放在裏頭。
    他接到了知真姐的通訊後,立馬從樓裏出來,遠遠便開始觀察兩位不速之客。
    時機恰當,也真是湊巧。
    “那不是好事嗎?要是有人擁有著和你一樣的力量,對付起小康樓裏的鬼怪就更容易了吧。”
    知真姐認真觀察著他的表情。
    “但是,冬生……你看起來不太高興?”
    “……”
    素不相識的禁師們在同一棟鬼屋內探索時相遇,這算是好事嗎?
    禁師的社會,是弱肉強食的世界;
    而鬼屋不止是危險的靈異地帶,更是有著讓人變強的資源。
    所以,幾個陌生人之間的關係,完全可能是同一個核心的爭奪者——一群互相提防,甚至互相坑害的敵人。
    隻有在穩定的社會結構中,成為組織或集團中的一員,按照相應規定來分配利益,才能在一定程度上遏製這種競爭。
    而在“第一波浪潮”到來之際,這世界上更多存在的,正是維持著殘酷原始競爭狀態的“三不管地帶”。
    “不說我,我看知真姐好像也不太高興。”
    “啊,我隻是……”女人眨了眨眼,“不敢隨意對不認識的人放鬆戒備。我雖然不清楚禁師之間的事,但在最開始的時候,隻是因為救了我的那個人是冬生,我才會全盤接受你說的話哦。”
    “……無論如何,你做得對。”
    岑冬生說。
    “實際上,這個世界上沒有太多天生的好人、天生的壞人,但有的是僥幸得到力量之後放縱**、旋即墮落的人。在發現自己能隨意操弄普通人的性命後,就會逐漸變得肆無忌憚,這樣的例子不罕見,所以,別對咒禁師這個群體放鬆警惕。”
    “嗯……‘墮落’,‘肆無忌憚’,是嗎。”知真姐若有所思地點頭,“很合理,也符合人性。”
    她抬起頭,問道。
    “那,冬生打算怎麽做呢?”
    “先看看吧。”岑冬生說,“我想,他們會專門來到這裏,踏足鬼屋,一定是有著不得不這樣做的目的。他們會比我更著急,很快就會露出馬腳。”
    ……
    那張照片的主人,是林阿婆的孫子於文濤,同時,他大概率是一位咒禁師;
    而今天進入鬼屋的兩位不速之客……毫無疑問,正是那張照片上的兩位同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