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道童青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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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不一會兒的功夫,大胡子朱銅便被兩個黑甲騎士抬了過來。
    他非常慘。
    古銅色的臉龐煞白煞白,像是抹了一層粉。
    右臂從胳膊肘處扯斷,可以看到染紅的森白骨節,上麵有幾個明顯的牙印。
    小腹也像是被什麽捅了一刀。
    立即有兼任軍醫的黑衣騎士魏武,懷揣豹皮囊走過來,止血、敷藥、包紮、灌水......
    “......本來我已經被魚妖踩在地上,肚子上的窟窿,就是妖爪捅出來的。”朱銅臉上有驚懼也有茫然,“本以為必死,那魚妖卻忽然停下,像是被什麽東西受嚇到了,驚慌後撤,‘嗖’的一下跳入流沙河,沒了蹤影。
    魚妖有活人吃,就沒傷我們的馬。
    我找到自己的戰馬,亡命狂奔,結果天黑看不清路,馬左前蹄踩進沙坑裏,咳咳......可恨,章三兄弟第一個遇害,被魚妖一節節咬斷吞下,屍骨無存。
    跟我一起出去的三十五個兄弟,現在竟隻剩我一個......”
    他咳出了血,眼角也滲出豆大的淚水。
    宋長青若有所思地看了關將軍一眼,心裏已有所悟。
    這是竹竿遇到狼,兩頭都在怕。
    關老鴨不一定怕那魚妖,卻一定不想為“莫名其妙”的事跟它拚命。
    他壓根不在乎葛慶的死。
    那魚妖被“仙人之眼”所懾,以為自己被仙家高人盯上。
    魏武幫朱銅擦掉嘴角的血漬,也抹去眼角的淚水,輕聲道:“即便你們要追殺沙蠻,可天早已黑了,怎麽還往流沙河邊上跑?”
    “壞了慶哥性命的沙蠻子要河邊跑,我們本就是為他而去,難道不追?”朱銅恨聲道。
    “你們真的找到人了?確定是他?”關將軍有些驚訝。
    雖然他下午為他們點出了壯年沙蠻的各個方位,可沙丘之外茫茫荒野,幾十個人散出去,如同一杯水潑在沙漠裏,有什麽用?
    除非他親自帶隊,用千裏眼實時鎖定目標,再用赤煙駒日行三千裏的無敵速度挨個點殺......可還是那句話,區區一個什長,哪怕他前途遠大,有望加入南瞻中華的蒙家軍,現在人都死了,屍體都臭了,值得他迎祥府“仙眼虎”勞心勞力?
    事實上他壓根不喜歡葛慶。
    見他窩囊慘死,他心裏還有泉湧似的快意和歡喜。
    葛慶人緣好、威望高,明明是什長,連百人將都甘願稱其“大哥”,在鐵騎營的活躍度、受歡迎程度,比他堂堂騎都尉還高。
    朱銅躺在魏武的腿上,咬牙道:“那蠻狗把自己埋在沙子下麵,偷襲殺死了羅老四,淬毒匕首,直擊要害,一招斃命,還搶走了羅老四的戰馬。
    禦馬之術也是頂級。
    鐵騎營的戰馬是我們經年累月相處的‘兄弟’,往日隻要一個眼神......頂多呼喚一聲,或者用特定的韻律吹響口哨,戰馬都會有反應。
    這次任憑我在後麵吹口哨、大聲吆喝,羅老四的戰馬都不停下。
    它倒是不停掙紮,那蠻子很厲害。
    他是地頭蛇,熟悉環境,我們從傍晚追到入夜,反而被他連番回馬槍,射死了李麻子和孫老五。”
    “這麽厲害,應該就是他了。”魏武道。
    宋長青環顧一圈,找到悄悄從地上爬起來,然後老老實實縮在角落不說話、卻一直豎起耳朵偷聽的老蠻子,問道:“你可認識他?”
    眾騎兵都看向老蠻子。
    老蠻子咽了口唾沫,遲疑道:“他臉上是不是有一條刀疤?”
    朱銅搖頭,“似乎沒有。”
    老蠻子又問:“胸口可見到紋身?那是一尊佛陀。”
    朱銅立即點頭,“那蠻子和你一樣,身上隻圍了一條獸皮裙,敞開大半胸膛,上麵的確有紋身,很大一塊,不確定是不是佛陀.......那東西黑糊糊一片,是哪尊佛陀?”
    他之前都以為蠻子胸口紋了一條鯤魚。
    鯤魚和佛陀在外形上的差距有多大?
    “當然是最厲害的如來佛祖,羽丫頭的建議,也是她幫忙紋的。
    嗯,早先我們部落曉得上國有紋身的習慣,卻不懂如何做,是羽丫頭搗鼓出來的紋身藥水和刺針。
    她自己沒紋身,卻給部落很多勇士紋了。”
    老蠻子解釋了一句,又道:“那個人是沙龍,頭人的兄弟,也是‘偽沙丘國’的國柱大將軍......“
    麵對一眾或譏笑或冷笑的黑甲騎士,他自己也開始替“柱國大將軍”這牛逼哄哄的稱號感到尷尬,聲音都弱了幾分。
    “頭人信任他,和魯國君臣聯絡的工作,一直是他和沙鬼在搞。
    頭人和五千勇士一去無回,隻有他們兩個在半個月前歸來。
    奴才聽羽丫頭抱怨,沙龍在魯國學會了一門蓋世神功,可就是藏著掖著,連她都不肯傳授,她很火大。”
    朱銅蒼白著臉,道:“我倒是沒察覺他有什麽蓋世神功,沒機會正式交手,魚妖便從河裏跳出來,將他半截身子咬下來。”
    頓了頓,他又道:“我感覺那個沙龍是故意的,他故意往流沙河跑,一邊跑還一邊發出鬼哭狼嚎的嘯叫。最後被魚妖咬死時,似乎還發出猙獰大笑。”
    “可惡的賊子。”
    “狗攮貨!”
    “該萬剮的沙蠻!”
    鐵騎營眾人義憤填膺,對臨死還要咬他們一大塊肉的沙龍破口大罵。
    罵過之後,眾人又圍著朱銅,說了些橘皮湯、果子藥之類沒實際療效卻能安慰人的太平活兒。
    前前後後折騰了兩三個時辰,夜幕暈開成了靛青色。
    隻見疏星數點,嫦娥已隱,濃霜滿地,清露濕衣,破曉將至。
    “天快亮了,把‘神仙充腹丹’拿出來,人一顆,戰馬兩粒,再將所有皮囊灌滿水,準備回‘橫沙關’。”關將軍道。
    眾將士聞言一震,驚疑道:“將軍,現在就要離開沙丘?”
    關將軍道:“這個爛泥坑、臭糞槽,還有什麽值得你們眷戀的?”
    宋長青道:“雖然損失慘重,終歸殺死了沙龍,葛大哥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隻是使臣大人的任務,沙蠻羽......”
    關將軍斷然道:“蠻荒之地精怪眾多,連鐵騎營都死了半百兄弟,一個沙蠻小丫頭,喪生妖腹不是理所當然?”
    包括宋長青在內,一眾將士都輕輕點頭,表示認同。
    關將軍的千裏眼都找不到人,肯定是被妖精吃進肚子裏了。
    嗯,確定沙蠻羽的死訊,至少算是完成任務,能給上國使臣一個交代。
    “關將軍,且慢!”
    忽然,一團黃光從眾騎兵身前的土地裏冒出來,一道青稚的童音隨之而來。
    宋長青和兄弟們都把手按到刀柄上了,聽到聲音後又迅速把刀放下,還全部控背躬身,雙手抱拳,腦袋低垂,向黃光處恭敬行禮。
    “拜見上國使臣大人。”不僅是他們,連關將軍都在行大禮。
    若非穿著全身鎧甲,行動不方便,他們直接雙膝跪地,甚至五體投拜了。
    黃光散開,露出一個唇紅齒白的青袍道童,五尺身高,討喜的肉嘟圓臉,青衣白襪黑芒鞋,很幹淨清爽的一個小道童。
    “關將軍,小道稽首了。”道童笑著還禮。
    關將軍不掩飾臉上的驚疑,問道:“青鬆道長,您是從何處而來,是路過這兒,還是......”
    青鬆道童斂去笑容,嚴肅道:“關將軍,你們可抓到沙蠻羽?”
    關將軍更加驚疑,為了區區一個沙蠻羽,不僅將他從烈陽侯身邊調開,讓堂堂騎都尉親自帶領鐵騎營,千裏奔襲沙丘,現在竟還親自過來了。
    “沙蠻羽死了,被流沙河的妖精吃了。”他神色自然地說。
    道童深深看了他一眼,搖頭道:“她沒死。”
    關將軍皺眉道:“沙丘千裏方圓,北方兩千裏,都沒她的蹤跡。”
    他語氣自信且認真,內裏也沒半點心虛。
    昨天清晨突襲沙丘,接近中午時,宋長青過來提醒他沙蠻羽不知所蹤,他第一時間開啟千裏眼四處觀察,找了足足一個時辰,將千裏之內的所有沙蠻都仔細看了一遍。
    到了下午時,章三、朱銅帶著數十個騎兵去東南方追殺沙蠻,替葛慶報仇,他自己也沒閑著。
    根據沙蠻提供的消息——在大蜀鐵騎營進入沙丘前,沙蠻羽便搬家到東北方向的土洞裏——他獨自一人騎著赤煙駒,往東北方向繞了一大圈,跑了沒一千裏也有八百裏。
    都沒沙蠻羽的蹤跡。
    所以他說沙蠻羽被妖精吃掉,真不是為了敷衍上國使臣。
    青鬆道童麵向西北方,抬手指著即將破曉的夜空,“沙蠻羽肯定沒死,你看,她的命星依舊璀璨明亮。”
    “什麽,沙蠻羽還有命星,難道她是星君下凡?”鐵騎營將士俱都驚詫莫名。
    豹皮裙老蠻人低下腦袋,眼神閃爍,老臉難掩激動。
    青鬆道童笑道:“天宮星君身份是何等尊貴,怎願意讓自己沾染腥臊,降臨到這種蠻夷苦寒之地?別說西沙蠻,連你們西蜀國也......咳咳!”
    等會兒還指望這群西方蠻夷賣命呢,難聽的話就不用說出來了。
    道童假意咳嗽幾下,順勢轉移話題,道:“就算在西蜀國的民間,也有君王乃紫微星下凡、將軍是武曲星、文臣則是文曲星的說法。
    稍微想一想,就知道這根本不可能。
    四大部洲無限廣袤,人皇僅有我大秦陛下一位,國君卻有數十萬之多。
    算上沙蠻沙丘國之類的蠻夷土邦,稱王稱霸者不計其數。
    文武星君哪裏忙得過來?
    但無風不起浪。
    能在人間形成‘將為武曲、臣為文曲’的共同認知,的確有真實的依據。
    並非星君下凡為將、為臣,而是軍將、臣子的命星,對應上天宮的星宿。”
    “星象變化可以推算國家興衰,也能測算人間所有生靈的命運,能用來標定個人命運的那顆星,即是當事人的命星。”
    青鬆道童一邊說,一邊背負雙手、姿態清雅地往高處走。
    走到沙丘最頂端,他指著西北方一顆不甚明亮的星辰,道:“它就是沙蠻羽的命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