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肉道士有理由懊惱與震驚。
    他不是清河郡王的謀主，可清河郡王的上古龍宮傳承，一點也沒瞞著他。
    那時候他也是真心為李靖宇謀劃。
    別人不曉得李靖宇被激流衝走時看到了金鯉吐泡泡的幻象（啟示），他知道。
    他也知道“金鯉吐泡泡”一定是仙府最後的鑰匙。
    同時他還曉得許家的玉佩是一枚金鯉魚造型，十分珍貴。
    可他仿佛遭遇了知見障，始終沒有將兩者聯係起來。
    他的天機術沒給他任何提示，沒有心血來潮，沒有靈機一動。
    這不是天意是什麽？
    老天爺不許李靖宇得到仙緣！
    或者說，當時的李靖宇依舊身負天命，卻沒通過“老天爺”的最後考驗。
    “什麽天意，是人禍！羽鳳仙將我的仙緣藏了起來。”李靖宇咬牙道。
    狗肉道士回過神來，問道：“王爺，那個許慧兒現在何處？”
    李靖宇道：“許家也和我的仙緣有聯係？許慧兒前些日子被他爹賣到了教司坊。
    醬油巷的一位老人悄悄告訴她，她家祖傳玉佩被羽鳳仙放在小靜軒水池裏。
    許慧兒將玉佩取了出來，但她無法將玉佩悄悄賣出去。
    過了兩天，許慧兒找到柳三，坦言了羽鳳仙幫她尋回玉佩，並藏玉佩等她出嫁的事。
    柳三得知玉佩和羽鳳仙有關，就沒為難她。
    按照朱一套當日的估價，用兩千兩銀子買下玉佩。”
    哪怕他早在元宵節時已生出強烈預感，仙緣已離自己而去，他依舊沒放棄在迎祥府境內尋找一切與金鯉相關的人、物、術法。
    天門會自然領了這個任務。
    柳三買下玉佩後，立即親自將它送到清河別苑。
    “許慧兒拿到銀子之後呢？”狗肉道士追問道。
    李靖宇道：“許慧兒當時就用五百兩銀子為自己贖了身。
    然後帶著餘下的一千五百兩銀子回到家裏。
    第二天又將其中的一千兩退還給了胡家人。
    就是去年‘城隍夜審偽銀案’的胡掌櫃家。”
    胡掌櫃夫妻早已餓死、凍死在去年冬天。
    他的兒子女兒也全部死光，兄弟侄兒多遭逢回祿之災。
    但胡家人並沒死絕。
    狗肉道士神色微動，讚歎道：“還得好，許慧兒那丫頭有慧根、有大福氣啊！”
    李靖宇道：“玉佩並非胡家人送還給許家的，許慧兒沒必要還錢。”
    去年朱一套審理金鯉玉佩一案時，曾判決胡家拿出兩千兩銀子買下玉佩。
    若胡家將來把“已賣出去的”玉佩買回來，並還給許家，許家將退還一千兩銀子。
    現在玉佩卻是小羽還給許家，並非胡家送還。
    所以理論上許慧兒不必還胡家一千兩銀子。
    狗肉道士笑道：“許慧兒若做了必須做的事，反而不值得誇好。
    她今日還胡家一千兩銀子，應該是想償還一部分朱令君的恩情。
    朱令君對許家有大恩，許慧兒要幫朱令君兌現承諾。
    她卻不知道，自己這一份善心，恰好了了結了‘偽銀案’最後的因果。
    胡掌櫃造孽，不僅自己家破人亡，還害得胡家族人家業焚毀、人員凋零。
    很多胡家人罪不至此，他們隻是被胡掌櫃牽連。
    現在許慧兒將一千兩銀子交到他們手上，讓他們有了一條活路，是雪中送炭，是一件不小的功德呢！
    如此，因許家玉佩引發的偽銀案，到此算是圓滿結束。”
    李靖宇又激動了，“玉佩是我的仙緣，它本該早早被我得到，現在遲到了一年，怎麽算圓滿結束？
    如果去年羽鳳仙不橫插一腳，胡掌櫃肯定保不住那枚玉佩。
    他們發現玉佩為靈玉，內部可能藏有仙法傳承，必定找迎祥府的奇人異士打探。
    迎祥府是我的地盤，消息必定很快傳入我耳中甚至不用我親自出手。
    我留在迎祥府、天門鎮的門人客卿，自會幫我收集和道法相關的寶物。
    那時龍宮水府尚未開啟，我身負天命，必定開啟靈玉，並借助它的力量進入水府，獲得傳承。
    這才叫真正的大圓滿。”
    狗肉道士認為他說的很對。
    如果沒有“意外”，玉佩八成會以這種方式落到李靖宇手上。
    胡家娘子發現金鯉玉佩為靈玉，並將靈玉交給柴東關（輕功很好的柴師弟），不僅不會阻攔李靖宇獲得它，反而會成為李靖宇拿到玉佩的契機。
    因為普通的寶玉，驚動不了天門鎮、迎祥府的“李靖宇門客”。
    一旦確定它是蘊含道法傳承的靈玉，哪怕胡家娘子藏得再嚴密，也會被李靖宇的人探聽到消息。
    就像李靖宇所言，天門鎮、迎祥府，是他經營多年的“老巢”。
    結果好死不死，玉佩被羽鳳仙提前截了胡。
    被她拿走玉佩也就罷了。
    當時的她，壓根保不住它。
    一旦走漏風聲，依舊驚動李靖宇的人。
    可她心態太過“無欲無求”。
    得到了靈玉，曉得裏麵有神通，自己破解不了，卻絲毫沒想過尋求外援。
    也沒找誰打聽過靈玉的消息。
    她自己摸索了一晚上，發現自己不是有緣人，立即將玉佩塞進水池石頭縫裏，將之拋諸腦後。
    小羽不是真的無欲無求，她對玉佩中的神通有不小的執念。
    偏偏她的室友竇耕煙，表現得太高逼格，說什麽“非有緣人，不想惹因果”。
    竇耕煙才是真正無欲無求、無執念的那個。
    小羽被她刺激到了，也壓下執念，絕了找別人打聽靈玉相關消息的心思。
    她們兩個缺了任何一個，都達不到現在這種效果。
    但李靖宇也不冤，她倆坑了他是事實，可她倆也都是被他送進紅袖坊的。
    當然，這裏麵的細節與因果，狗肉道士並不曉得。
    他單純以為小羽老練沉穩，完全沒想到和跟竇耕煙有關。
    “這事兒真怪不了小鳳仙，她始終都不曉得龍宮傳承的事，也沒帶走玉佩。玉佩始終為許慧兒留著。”他道。
    李靖宇道：“道長，這是一枚靈玉！原本記錄了某些信息，可能是仙法神通，也可能是開啟仙府大門的方法。
    現在它是空的，裏麵什麽信息都沒有，被人拿走了。”
    狗肉道士沉吟道：“靈玉中記載的東西，肯定早已落入羽鳳仙手中，許慧兒並非玉佩的有緣人。”
    這時玄隱開口道：“許慧兒撒了謊，她說不曉得什麽靈玉，也沒從靈玉中得到什麽。
    其實靈玉中記載了半部《黑魚化龍訣》，羽鳳仙留給她的。”
    狗肉道士笑道：“必定是小鳳仙看許慧兒可憐，要送‘奇緣’給她。
    就像小道先前所說，許慧兒有慧根，猜到王爺想要的壓根不是《化龍訣》。”
    李靖宇道：“我不在乎許慧兒得到什麽奇緣，我隻要我的仙緣。
    道長，現在玉佩已入手，我該如何拿回仙緣？”
    狗肉道士沉默良久，道：“為今之計，隻有等待，等水府再次現世，王爺拿著這枚玉佩去闖地下河道。
    或許隻要攜帶這枚玉佩，就不會被河道中的激流衝走，能一路穿過激流，直達洞府大門。”
    ——為今之計，隻有拖延！李靖宇天命已絕，壽元將盡，八成活不到那時候。
    是“老天爺”剝奪他的氣運，要他死。
    但氣運無法直接影響壽數。
    真正讓李靖宇白發蒼蒼、壽元耗盡的，是他自己。
    他清晰感知到仙緣已失，內心焦躁難熬，真正的寢食難安。
    一個人一直處於焦慮恐懼、懊惱憎恨的狀態，還天天忙著尋找羽鳳仙、尋仙緣，籌劃著挽回一切，嘔心瀝血、殫精竭力之下，必定會折壽。
    如果李靖宇豁達隨性，坦然接受現實，反而能壽終正寢。
    “羽鳳仙從玉佩中得到的東西，咋辦？”李靖宇問道。
    狗肉道士看了眼玄隱真人。
    玄隱真人眼眸下垂，裝木頭人。
    狗肉道士心裏無奈的同時，又有一點小小的感激。
    連他都看出李靖宇天命已絕，玄隱真人必定看得更清楚。
    玄隱真人不說，隻讓他說。
    一個是大局已定，新的天命不可更改。
    玄隱真人不願再陪窮途末路的李靖宇胡亂折騰，以至於敗壞陰德，惡業纏身，劫氣入體。
    另一個原因是，奪走李靖宇天命者，必為小鳳仙。
    玄隱真人不願直接說出真相，不願成為小鳳仙的敵人.或者說，不願和小鳳仙有任何恩怨與因果。
    玄隱真人不開口，就是放任狗肉道士朝著對小鳳仙有利的方向自由發揮。
    “王爺，龍宮水府去年剛開啟，下次開啟是何時？”
    “六年後，在迎祥府北邊。”李靖宇道。
    狗肉道士道：“你現在還在尋找小鳳仙，找到了，自然一切好說。
    即便六年內找不到她，水府在迎祥府境內開啟，您守著水府大門，也不怕她悄無聲息闖進去。”
    “有沒有可能，她不用等六年後，直接進入水府？”李靖宇心中忐忑問道。
    ——不是有可能，老道感覺她這會兒已進入水府，還徹底奪走原本屬於你的仙緣。若非如此，你的氣數不會衰到這種程度。
    狗肉道士道：“王爺，得到水府的神道傳承，就能成為黑龍河、化龍江等流域的主宰，對不對？
    你知道羽鳳仙對神位的態度。
    當年她還淪落風塵呢，都義贈都城隍之位。
    如今她力戰真仙，必定矢誌不移地追求天仙大道。
    她壓根不會跟你爭奪水府傳承。”
    李靖宇聞言，不僅沒得到安慰，反而更急、更惶恐。
    “仙府中的傳承，至少能讓我繼承巴蛇大神的神位。
    但神位並非唯一仙緣。
    巴蛇大神當年留言，如果我天賦足夠，成為真仙也很有可能。
    而且，不是普通真仙，是‘大仙’。
    也即是說，水府至少有兩份傳承，一份需要極高的悟性和天賦，可成為大能者；另一份不需要太高天賦，至少能助我一統西蜀水域。”
    ——完了，需要極高的悟性和天賦，這不就是為羽鳳仙準備的嗎？這到底是你的天命，還是她的天命啊！
    狗肉道士籠在袖子裏的右手，稍微掐算，竟真的窺探到的與水府仙緣相關的命數。
    他麵色變了幾變。
    玄隱真人眯著眼睛，問道：“道兄似有所得？”
    他自己隻掐算到李靖宇的結局，對水府仙緣與羽鳳仙，卻沒多少感覺。
    狗肉道士吞吞吐吐道：“天威不可測，天意不可違小道隻能說，順天應命。”
    “什麽天意不可違？”李靖宇連忙問道：“羽鳳仙既然誌在天仙，肯定不願成為水神。
    退一萬不講，哪怕最最糟糕的情況發生，她也不會去碰神道符籙，對吧？
    我至少能保住一個黑龍河水神的神位。”
    ——如果她隻一個人，你還真有幾分希望，可她身邊跟了一群水妖啊！他們是她的妖兒妖孫，她看不上的東西，肯定是留給妖兒繼承。
    唉，黑龍河要誕生一位黑龍河神了。
    黑龍河，黑龍，嘿嘿嘿，這下子名副其實了。
    當初在北方荒漠屠了羽鳳仙養的龍脈。
    現在歸還她一條真龍兒子，且真龍又是她自己養出來的，當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啊！
    狗肉道士心情複雜，麵上全是讚同之色，“王爺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