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23章 久遠的綽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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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戰被問得一怔,沒想到樊勝男會突然問出這個問題。
自從他動過腦部手術以後,好像每個人都會來問一次他記不記得自己,弄得陸戰不禁開始懷疑自己記憶是不是真的出了大問題。
再加上此刻問這個問題的人是樊勝男,她醫生的身份讓陸戰更加心生疑慮。
他皺了皺眉,不假思索地開口答道:
“我記得你,你是樊醫生。”
樊勝男暗自深吸了一口氣,想以此緩解她心中緊張的情緒。
陸戰的這個回答在她的預料當中,卻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不是叫我樊醫生。”
陸戰眼神中滿是疑惑。
在他印象中第一次見到樊勝男,應該是她分配到他們部隊軍區醫院來報到的第一天。
那天他剛好到團長辦公室匯報工作,樊勝男正好也在團長辦公室裏,樊團長便介紹說這個新來的女軍醫是他女兒,叫樊勝男。
這個事情他記得還算清楚,因為後來樊團長還讓他領著樊勝男到軍區的各個地方大致熟悉了一下情況。
他當時不止向一個人介紹過她,不是稱呼她為樊醫生,難不成直接介紹的名字?
“那是……樊勝男?”
陸戰把這個問題當成了對他術後記憶康複的測試,回答的態度極其認真。
樊勝男眼底卻掠過一絲失望,有些不甘心地提示道:
“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蒙山戰區,那時候我留著長頭發,跟著戰地醫療隊一起來的誌願者隊員,他們叫我……林妹妹……”
哪怕時隔多年,再次提起這個綽號仍舊叫樊勝男臉紅。
那時候她還沒從醫學院畢業,聽說蒙山戰區戰況激烈,有不少戰士受傷,急需大量醫務人員支援。
學校裏立刻有學生組織起誌願者醫療隊,樊勝男也積極響應號召報名參加。
因為她平時優異的成績和表現被成功選入,隨即便跟隨整個誌願者醫療隊一起,作為戰地醫療隊的助手進入了蒙山戰區。
那是樊勝男和她的同學們第一次踏上真正的戰場。
雖然還隻是離前線有一定距離的後方,可日夜不歇隨時響起的震天槍炮聲和源源不斷被送到醫療點來的傷員,還是給了這群醫學院的學生們一次前所未有的心靈震撼。
隨著傷員的不斷增加,醫療點搭起一個又一個簡易的白色帳篷,很快被炮火震起的漫天黃沙就將白布上的紅色十字掩蓋。
腳下的大地隨時都在震動,就像一隻不斷遭受攻擊的巨獸在痛苦地顫抖,讓第一次踏上戰場的樊勝男不由得隨之心驚膽戰。
眼前的場景比她在學校裏看過的任何圖片都要殘酷得多——
一個接一個被送進帳篷裏的擔架上都躺著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員,有的斷了胳膊,有的斷了腿,有的眼睛上還插著沒有拔下來的碎鐵片......痛苦的呻吟聲和絕望的哀嚎聲不絕於耳,刺鼻的硝煙味和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彌漫在空氣中,現場仿若人間煉獄。
在來之前,樊勝男以為自己在實驗室裏能夠冷靜地解剖青蛙、小白鼠,她的雙手能穩如磐石地在那些小小的身體上進行各種精細複雜的手術操作,那麽同樣也就具備救治受傷戰士的能力。
可當她真正站在一個腿部中彈的年輕戰士麵前時,看到他已經被鮮血染紅的作戰服上千瘡百孔,每個創口還在不斷往外汩汩冒著鮮血,數不清多少塊細碎的鐵皮穿透作戰服紮在他的雙腿上。
當年輕戰士滿臉血汙地哭著請她一定要保住他的腿時,樊勝男的心卻一下子被恐懼緊緊揪住。
她必須拿剪刀小心翼翼地剪開年輕戰士的作戰服,才能進行下一步拔出碎鐵皮的動作,可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她一向平穩的手卻顫抖得差點讓剪刀掉落。
年輕戰士痛苦的哀嚎就在她耳邊響起,手上摸到的是滑膩粘黏的溫熱鮮血,目之所及是幾乎被紮成刺蝟的**,她從未想象過一條人腿上能同時出現那麽多皮開肉綻的創口。
她被嚇到了,嚇得不知所措,腦子裏一片空白,根本不敢動手。
戰況激烈,戰情緊急,源源不斷有新的傷員被送進來,沒有時間留給樊勝男做心理建設,她做不了,很快就有其他人接手給那個年輕戰士清創縫合。
向來優秀的她因為不敢動手,成為了此刻醫療點裏最沒用的人。
對自己專業能力充滿信心的樊勝男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擊,哪怕分給誌願者醫療隊的傷員都已經是清創縫合等最輕的傷勢,可現場的血腥程度仍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巨大的恐懼讓她的雙手不聽使喚,任憑她如何極力想要控製,她的雙手卻隻會越發抑製不住地發抖。
強烈的挫敗感和愧疚讓她忍不住羞愧難當,她占用了寶貴的誌願者名額,光榮地上了戰場,卻派不上一點用場。
一向要強的樊勝男不想在人前哭泣,便一個人偷偷跑到了帳篷外的樹林裏躲著哭了起來。
本以為哭過之後把壓力發泄掉,自己就可以恢複平日的狀態,可當她第二次主動嚐試幫助一個左臂斷裂的士兵時,她的雙手再次不聽使喚。
她遲遲不能動手的每一秒都伴隨著士兵的痛苦呻吟和掙紮,這無疑更加劇了她內心的恐懼和壓力。
這次,對自己的強烈不滿和幫不上忙的巨大羞愧讓她直接沒忍住哭了出來。
殘酷的戰場上,沒有人有空安慰她,時間和局勢的緊迫隻會讓所有人變得更生硬,醫療隊裏的人不再把她當做一個有用的醫療力量,隻讓她做些準備藥物或跑腿傳話的活。
樊勝男一聲不吭地做著,可心裏卻異常難受,無時無刻都在為自己不能救治傷員,減輕他們的痛苦而感到羞愧。
每到換班休息的時候,她總是一個人跑到樹林裏躲起來自責地偷偷哭泣,她以為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行蹤,殊不知大家隻是看在眼裏,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開導她而已。
也不知從第幾天開始,也不知從哪個人口中就傳出了“林妹妹”這個綽號,他們甚至毫不避諱地這樣喊她。
樊勝男知道“林妹妹”的意思,不是誇她有才,也不是誇她漂亮,就是在隱晦地笑話她是個愛哭鬼。
她感受得到大家對她的不滿,更沒有底氣反駁,她心中對自己的埋怨和責備不比任何人少。
此時此刻的她不就是個隻會哭泣的嬌小姐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