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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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趕來的裴江羨迅速帶人封鎖現場,連帶著吳尚書都叫人以劍指著,以防他做出什麽傷害官家的舉動。人心惶惶之中,官家怒而揚眉,“這個李長肅心思不正,今日究竟發得什麽瘋!裴卿,給朕好好的查!”“是!”裴江羨垂手肅禮,卻在抬眸時將目光落到太子身旁的魏征身上。黎川世子似乎很驚慌,但那縷驚慌卻又不觸及眼底,叫有心人看出一絲促狹的意味。裴江羨咬了咬後槽牙,側頭朝著太子點了點頭。昭明司的人很快將李長肅全身翻了個遍,另有一小隊人馬驅馬出城,直搗李府內宅。今兒個這除夕夜宴定是沒法子繼續吃了,官家肅穆坐在上首,既不叫退也不作其他吩咐。如此寂靜沉默了一陣兒,人人心中都極為慌張,相熟的不免麵麵相覷,掖著帕子擠眉弄眼,不知如何是好。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阿耶貴妃忽而“哎呦”一聲,將眾人目光都引了過去。官家亦側目。貴妃撫著心口,朝下頭指了指,“陛下您瞧,吳尚書還跪著呢,他向來是忠君愛國的,想來這回是太怕那個逆賊傷了您,才急躁了些……”官家垂首,指節一下接一下地敲著座椅扶手,有半晌沒說話。藺赴月暗暗盯著吳尚書的背影,又調轉目光看了看貴妃。吳尚書急躁行事,頗有種殺人滅口的意思,官家這般敏銳多疑的人不會看不出來,所以他心中有氣,故意撂著吳尚書不管。可是這阿耶貴妃……究竟是真的頭腦簡單,還是在盡力保全吳尚書……“陛下。”藺赴月被急切的腳步聲驚醒,看向門外。一個昭明司的探子高舉著一樣東西進來,叩倒在殿前,“陛下,從李長肅宅中查抄一封信,請陛下過目。”官家揚揚手,裴江羨親自將信紙呈遞到官家手中。大殿中的刻漏滴簌作響,屋外風聲愈急,卷著一叢雪花斜撲進殿內,打在守門的小內宦臉上、睫上,凍得他幾個瑟瑟發抖。那封信上寫了什麽?官家的臉色越來越沉,直到最後“啪”一聲將發黃的宣紙拍在案上。怒極反笑,他冷哼一聲,“好一個李長肅!”他猛地站起身來,“裴江羨,傳朕口諭,即刻查抄李府,李長肅的屍體懸於東市一年不許摘下,李家人,格殺勿論!”裴江羨一怔,殿中眾人皆是一怔。除夕夜,若非大罪,天子不該降下這麽嚴重的懲罰,那信上究竟寫了什麽……太子有督察之責,當即跪倒在地,啞著嗓子道:“父皇!高祖皇帝立下規矩,除夕乃除舊迎新之日,若非通敵叛國之大罪,不可抄家啊!”太子一跪,眾臣皆跪,一時間昭華殿中黑壓壓伏倒一片。官家看著腳下一片沉綠重紅,有些疲憊地捏了捏鼻骨,隨手將信紙掃落地上,“太子你為他求情,那你倒是看看他寫了些什麽狂悖之語!”太子撿起手邊的信紙,一觸到紙上那幾個字,眸子不覺瞪大,連手都微微顫抖起來。“易漲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一句詩信手寫就,其實並未指名道姓是誰,可試問在座諸位誰不知道他暗諷的是當今天子呢?先帝聖肅皇帝在位時一直未立太子,待到晚年時群臣請願,求官家早立國本,那時朝上呼聲最高的乃莊王趙長立和彼時還是雍王的趙長鈺。趙長鈺出身顯貴,本該是最合適的太子人選,但先帝卻在奏朝之時當眾斥他情緒反複,陰險狡詐。那年除夕,先帝贈他的詩便是這一句……未成帝之前的恥辱被人當眾揭開,官家憤怒到不知如何發泄,隻想著絞死這等逆臣泄恨。可太子略定了定心神便猜出此事絕不簡單。“父皇,兒臣知道您生氣,可不久前摘星塔塌陷,隨之而來的便是太後病倒,民間傳頌的那個預言不可不信……兒臣求您,為江山社稷,不要再造殺業。”裴江羨微微側目看向太子,有心勸他言盡於此,卻也不好多語。太子便是這樣,心中裝的從來都是江山社稷,屢屢忠言逆耳,也終歸難得陛下喜愛。所以自古以來純臣難做,靠的就是良心。“殺業?哼,朕這一生,手上沾的血難道還少嗎?怎麽?太子你這般阻攔,莫非也覺得李長肅說得對?”“兒臣不敢……隻是……”門外跑來一宮人,顧不上請安,急聲道:“太後嘔血不止,奴婢鬥膽,請陛下速去瞧瞧!”官家再顧不得其他,蒼老的背影急速朝殿外走去,到底是沒給李家其餘的人定下罪行。貴妃,太子亦追隨著官家匆匆離開,留下一屋子人鬆了口氣,凜了一整晚的肩膀鬆垮下來。這個除夕不太平,這場鬧劇以太後的病重收尾,不可謂不心酸。眾大臣各自擦著額上汗,匆匆帶著女眷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藺赴月看著宮人將秦老太太和葉碧煙扶起來,自己默默立著。身旁的秦錦繡實在太怕,細嫩的小手悄悄抓住了藺赴月的衣袖,看著她小鹿一般驚慌的眸子,藺赴月有一瞬心軟。她膽子小,不知所措的時候有點像梁令儀。思及此,藺赴月鼻子一酸,安撫地握了握她冰涼的手,“別怕,有阿嫂在。”秦錦繡顯然沒料到她能給自己好臉色,頓時委屈地撇了撇嘴,喚她,“阿嫂……”藺赴月將她攬進懷裏,帶著她往外頭走。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照舊是昭明司的人留下善後。屍體要大卸八塊還是剁成肉泥全憑官家心意,至於這明嘲暗諷的反詩……裴江羨緩步走到信紙旁,蹲下身撿起來捏在兩指之間。一切進展得太過順利了,就好像有人故意要推李長肅下地獄……“江羨。”裴江羨眉色一斂,將那信紙一轉,收進了袖籠裏。站起身來時已換了如常麵色,“世子今日受擾,快先回去歇息吧。”魏征點點頭,疲憊地揉了揉後脖頸,“本來還想約你們小酌一杯,看來今日你們有得忙了。”“是,太後病重,太子要連夜侍疾,至於我……還得把這爛攤子收拾了不是。”魏征涼笑一聲,點點頭朝殿外走,“好好一個除夕怎麽過成這樣。”魏征一轉身,裴江羨麵上的溫和有禮瞬間蕩然無存,換上的是眼角眉梢的凜意。他探究地望著那軀長身,直到魏征跨過殿門,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