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曆1199年12月31日。
    夜。
    再過一天，就將步入1200年，新的世紀即將到來。
    雄鷹軍的營地燈火通明。
    在米德爾斯大陸上，新年並不是個傳統節日。
    但此次出征已近一年，上一次在城堡中駐紮，還是3個月前的事情。
    所以雷文特意下令，讓整個營寨都放鬆、休息一下。
    除了需要站崗、巡邏的士兵，每10人都能分到一小桶麥酒——大約是一人一杯的量。
    不算多，但足以讓士兵們在這寒夜中圍著火堆、吃著燉肉，聊天打屁，大聲歡笑了。
    聊到盡興，還會圍著篝火跳起家鄉的舞蹈，歌聲旋律隨之飄搖，在明滅不定的火光照耀下，倒頗有幾分閑適快意。
    軍官們也是一樣。
    埃裏克、維斯冬，包括林克西蒙，傷勢基本痊愈的阿科瑞，還有獨立軍團的蘭察全都聚集在了中央大帳中。
    酒這種東西軍官和士兵的配額都是一樣的。
    並不是物資不夠，也不是刻意要做什麽官兵一體的秀。
    實際上，隻要你能帶領士兵不斷地獲勝，他們其實並不很在乎主將是否獲得了更多享受。
    前世某個皇帝的外甥，寧可把肉放臭也不肯給手下士兵吃，可就是因為能夠帶來一場又一場勝利，也沒見手下士兵嘩變，反而頗受擁戴。
    這點限製，純粹是因為酒喝多了容易誤事，並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
    相對的，宴席上的菜色可比小兵們吃得豐盛多了。
    當然，礙於季節限製，主要還是一些熏製、烤製的肉類，新鮮點的就是從河中破冰鑿出來的鮮魚。
    最稀罕的，是幾盤子帶著綠葉的萵苣——這在冬天可是少見，也是被消滅得最快的。
    嘴裏塞滿了清脆菜葉的海德努著腮幫子大口咀嚼，發出哢嚓嚓的脆響，然後用半杯蜜水將它們送了下去，堂堂子爵，毫無風範地打了個嗝，揮著手叫道：
    “還有沒有，再端上點來！”
    “差不多得了。”雷文頗為無語：“一共上了4磅萵苣，3磅半都進了你的嘴巴，還不夠啊？你是斯萊特家族的，又不是博威納家族的。”
    博威納，在帝國語中意為“公牛”。
    “這也不能怪我吧。”海德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
    “跟著你風餐露宿3個月了，現在好不容易慶祝一下，酒不能好好喝，你還不讓我吃點菜了？”
    說到這裏，他擠眉弄眼地低下頭來：“要不然，你再讓埃裏克出去，劫一次對麵的後勤部隊怎麽樣？”
    埃裏克大聲道：“我願意！”
    “再出去兩趟，我就能給兒子攢出一套附魔鎧甲來了！”
    這話一出，頓時引起了一波哄堂大笑，眾人指著埃裏克笑罵、調侃。
    話語中還不乏一點點酸味兒。
    這段時間以來，埃裏克的重騎兵出動了3次，截獲了博蘭城的3波補給。
    整個營地中大家喝的酒、吃的肉，還有那一大盆一大盆的萵苣，全都是從那邊搶回來的。
    而雷文對戰利品的處置一向大方，所以埃裏克可是收獲頗豐。
    不僅將此前欠雷文的那筆貸款盡數還清，還積攢下來了不少身家。
    雷文也笑了，指著埃裏克那大小眼說道：
    “要是有，不用你主動請纓，現在傳來消息，下一秒我就能把你送出去！”
    又是一陣哄笑。
    眾人吵嚷著，共同向雷文敬了杯酒，然後繼續開始吃吃喝喝。
    軍營裏最注重紀律，但真要放鬆下來，反而也是最“沒規矩”的地方。
    熱鬧氣氛下，海德也有些心癢癢：“雷文，不然下次堵截對方的後勤部隊，讓我的人出手？”
    “你都把我要過來了，總不能就幹放著不用吧？”
    就在這時，也不知道是誰接了一句：
    “是啊，海德子爵家裏的夫人，想用還沒得用呢！”
    現場一時間寂靜下來。
    當眾人想起海德新婚不久這一事實，就爆發出了一陣幾乎要將帳篷掀翻的大笑。
    有幾個軍官笑得臉色漲紅，幾乎要鑽到行軍桌底下去了。
    海德一時間僵在原地：“雷文，你也不管管！”
    話沒說完多久，他自己也樂出了聲，無奈搖頭。
    “一群混蛋！”
    雷文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因為這笑話把他也裝進去了。
    宴會繼續。
    可畢竟是在軍營，即便放鬆也不能通宵。
    時間到了後半夜，主帳裏的軍官們紛紛盡興離開，該休息的休息，該值夜的值夜。
    海德咬著半塊防風草——也就是蘿卜根——嘬著牙花子道：
    “說真的雷文，你既然讓我來了，總不能一仗都不交給我打吧？”
    “荊棘嶺戰役這注定名傳後世的篇章我默默無聞，這一次總得給我點表現機會吧？”
    “那我的隨軍曆史學家和詩人，不是白帶了嘛！”
    說起“曆史學家”四個字，雷文臉色頓時變得有點古怪。
    那個滿口“吾主”的胡廈走後，接替他工作的人發現了他“巨著”手稿，閱讀之後不敢藏私，直接交給了雷文。
    給了雷文不小的震撼。
    不看那份手稿，雷文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連戰連勝，竟然是因為身邊有著胡廈這麽一位“驚世智囊”。
    “怎麽，我說的有什麽問題嗎？”海德皺起眉頭。
    “沒有，我就是想起了點好笑的事。”那本手稿雷文是閱後即焚，根本沒打算讓它流傳世間，這時候當然也不會提起這段黑曆史：
    “這個活計，你幹不了，還是讓埃裏克繼續吧。”
    “這不會是最後一場戰爭，你有的是表現的機會。”
    海德皺眉：“差在哪了？我承認，個人實力上我比埃裏克遠遠不如，但就是截個後勤部隊而已，有什麽難的？”
    “你還是真不會打仗啊。”雷文笑了笑。
    如今博蘭城裏有近60萬人口，每天人吃馬嚼，消耗的糧食就接近200萬磅。
    一個月，那就是6000萬磅。
    即便城內守軍攜帶的糧食再多，也隻會一日日坐吃山空。
    所以雷文就采用了“圍點打援”的戰術。
    不去動博蘭城，專挑後勤部隊動手。
    主要就是依靠重騎兵在大平原上的機動性和衝擊力。
    同等路程，重騎兵跑一個來回，重步兵可能都才剛走了一半呢。
    而且重騎兵比重步兵，處理對手的速度更快，帶來的壓迫感也更強。
    如今城內守軍糧食缺口越來越大，內部貴族們的意見又不統一，如果拖延時間太長，保不齊會有城中貴族率兵去支援。
    前往劫掠的部隊腹背受敵，就會遭受相當程度的損失。
    當然，最後雷文一樣會獲勝。
    但神是不能受傷的。
    雷文能以1萬多戰兵，逼得博蘭城內13萬軍隊不敢出門，就是仗著此前百戰百勝、自身損失又極小的氣勢。
    一旦有所損傷，那麽對方就可能會生出決一死戰的勇氣和氣魄。
    雷文倒是不怕決戰，但既然能夠避免損失，為什麽給自己添麻煩呢？
    講完了這些，海德還是有些半懂不懂：
    “……壞了，我怎麽頭皮癢癢的，要長腦子了？”
    悠然一笑，雷文轉身向外走去。
    看他不像是回自己營寨的方向，海德不由問道：
    “你幹什麽去？”
    “秘密！”
    ……
    同一時刻。
    不同於雷文軍營中的歡樂，艾沃爾公國大元帥昆汀，就顯得頗為憔悴了。
    身邊明明躺著3個足稱靚麗的美女，都是騎士家族出身的貴族少女，皮膚細嫩、身段窈窕，雖然在床上有些放不開，但那種青澀也別有一番滋味。
    如果放在平時，昆汀一定會非常高興，一時興起，鬧個一晚上也是常事。
    可現在，昆汀卻隻覺得無比空虛。
    從床上站起身來，裹上睡袍，昆汀出了房門。
    剛推開門，他的眉頭就忍不住皺了起來。
    這氣味兒實在是太難聞了！
    艾沃爾公國沒有所謂的公共廁所，便溺要通過馬桶來解決。
    而如今，60萬人人吃馬嚼，四門又封閉起來，導致城中的排泄物根本就無法運出去。
    城中又沒有一個集中的囤積地點。
    所以，就不難想象那些東西都倒在哪裏了——城根下頭，沒人常去的角落，或者是某個草堆底下。
    然後，它們的味道就會順著通風口，流便整個城堡。
    “該死——”昆汀掩鼻咒罵了一聲，來到書房點起熏香，這才覺得好過了些。
    幸虧還是冬天，這要是到了夏天……
    可要是按照目前的態勢，這場戰爭，是很有可能拖延到那個時候的。
    等到夏天，冰消雪融，那招來的蒼蠅和蟲子，熏騰的味道，甚至還可能順著土壤滲進地裏……
    昆汀猛地打了個冷顫！
    “必須得找機會快點回去！”昆汀說著，就拿出紙筆，準備寫一封信。
    筆尖懸在羊皮紙上，死活落不下去。
    怎麽回去啊？
    荊棘嶺戰役，已經傳遍了整個艾沃爾公國。
    無論貴族還是平民，都讚揚著福勒和那2000士兵的勇氣，吟遊詩人更是傳頌著他們的讚歌。
    對於福勒的讚頌，就是落在昆汀身上的枷鎖。
    最讓福勒不能理解的就是，別人狂熱也就算了，艾沃爾八世，堂堂大公，竟然也和市井小民一樣好糊弄！
    難道他的心智和某個男人特征一樣，都還處於孩子階段嗎！？
    不僅無視了自己姐姐的意見，還三番五次下令，讓自己出兵去和雷文決戰。
    那是我自己不想出去嗎？
    是。
    可也不光是我自己啊！
    中他一個大元帥，無兵無卒，就帶了些親衛。
    真正統兵的，是那3個伯爵和1個侯爵。
    要說話語權，昆汀有，但真要是這四人團結一心都要出征，他昆汀也攔不住啊。
    可是了除了弗蘭克這個加圖根的心腹死忠，一直叫著要出征，其他三人可都是在和稀泥！
    裏裏外外，簡直就是把他捆在了火刑架上，就差沒點火了。
    “大人。”昆汀的侍衛長敲響房門，在征得允許後走了進來：
    “急報。”
    “……”昆汀默然歎了口氣：“……說吧，這次又損失了多少？”
    無外乎又是後勤補給損失的事情。
    昆汀甚至已經有點習慣了。
    累了，毀滅吧！
    畢竟已經連著被攔截了三次。
    重騎兵行進如風，每一次這邊收到消息，人家已經連車帶馬馱著貨物跑沒影了。
    根本就來不及去阻攔，到了之後，就隻能看到一地的屍體——更多時候還是丟棄滿地的皮甲、武器。
    畢竟，麵對1000重騎衝陣，還能夠維持陣型、不直接逃跑的部隊，實在不多。
    昆汀不由得扣了扣脖子，覺得嗓子眼有點發癢。
    城中青菜早就耗盡了，這幾天除了肉就是蜜酒，不管喝多少水，每天都嗓子眼發幹，口臭也有點除不掉。
    都怪雷文劫掠了他的後勤部隊！
    想到這裏，昆汀覺得嘴巴裏的潰瘍越發疼痛難耐了。
    下一批他預定的貨物裏，就有不少高端、清涼的葡萄酒，這要是再被雷文劫了……
    昆汀的五官都扭曲起來。
    但親衛騎士的話卻讓昆汀鬆了口氣：“大人，下一批後勤部隊目前還在路上，沒有遭受劫掠。”
    “那就好……”昆汀點了點頭。
    他琢磨著是不是要派幾隻飛行魔獸，把自己要的東西空運過來。
    但馬上這個想法就被驅逐出了腦海。
    且不說，城中飛行魔獸不多，還要盯緊雷文主力的動向。
    就算是能夠運來，城中補給也撐不到太久。
    最多明年——哦不，應該是今年6、7月，城中的糧食差不多就會耗空了。
    繼續拖下去，不是個事兒。
    無論願不願意，這場戰爭他都必須要打，無關輿論。
    昆汀的全部權力，都來自於艾沃爾八世，要是被他所厭惡，那他這個騎士家族的孩子，就將被打回原形。
    整天被真正貴族們呼來喝去、連個男爵都要騎在他頭上的日子，昆汀實在是不想再體會一次了。
    “弗蘭克……”昆汀念叨著。
    也許是時候去私下裏見他一麵，好好商量一下了。
    到時候自己支持弗蘭克，讓他統合兵權，與雷文來一場決戰。
    如果贏了，自己這個大元帥指揮有方，功勞還是大大的；而要是輸了，也可以有一個甩鍋的目標。
    “大人，您已經知道了？”侍衛長問道。
    “知道什麽？”昆汀有些疑惑，然後舒展眉頭：“哦對，你之前說有急報，到底是什麽事？”
    侍衛長上前兩步，壓低了聲音：“是弗蘭克伯爵那邊……”
    作為公國元帥，艾沃爾八世寵信的近臣，昆汀不僅掌握著公國禁衛軍，更是握有公國內唯一的諜報勢力——狼吻。
    如今城中各大貴族，一舉一動，都在狼吻的監視之內。
    侍衛長開始講述收集到的情報，並不長，但卻讓昆汀額頭上冷汗涔涔。
    “大人，機會難得，我們是不是要……”
    昆汀抿起嘴唇：“不，不要輕舉妄動。”
    侍衛長有些著急：“可是大人，這可是一錘定音的機會……”
    “我說，不要輕舉妄動！”昆汀死死盯住了侍衛長：“功勳雖然好，但也要有命去拿。”
    “還有，這件事，暫時也不要告訴大公殿下。”
    “要是殿下責罰，就由我來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