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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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薇來到舒南家裏,用朱媛媛給的備用鑰匙進門之後,很快就發現舒書發燒正一個人躺在沙發上睡覺。她趕緊給他測體溫,389度,趕緊給他擦了擦身上的汗,尋思著要不要給舒南打個電話,舒書迷迷糊糊地醒來,卻抓住杜薇的手臂不讓她離開,嘴裏不住大聲地嚷著“我不要一個人,不要離開我。”杜薇不住地安撫著突然吵鬧不休的舒書,心想著得給他吃點退燒藥才好。
    這時門口傳來一陣鑰匙的響動,杜薇以為是舒南回來了,結果進來的卻是一位妙齡女郎。杜薇略加回憶了一下,想起她就是前幾天在舒南的學校見過的他的漂亮學生丁莉,她見到杜薇似乎也有些吃驚“你怎麽在這裏?舒教授跟我說家裏沒人,讓我來看看舒書的。”
    “哦,我剛好過來了一下,發現舒書在發燒,不知道家裏有沒有退燒藥。”
    “我知道在哪。”丁莉說著跑進了廚房翻搗了一陣,然後說藥找到了,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麽弄,讓杜薇去廚房處理。
    杜薇撕開包裝,按照兒童的劑量將布洛芬粉末倒進丁莉準備好的小水杯裏,出來輕輕喚著舒書,讓他喝了下去,然後對丁莉說“既然你在這裏,那我就先回去了。”
    沒想到丁莉卻拒絕道“我突然想起約了同學一起去逛街,教授就快回來了,要不我先回去了。”她一邊說著一邊自顧慌慌張張地走了。
    杜薇到舒南書房去,看到一本特別熟悉的書——《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心想沒想到他也有這本書,便拿起來到客廳準備再翻看一遍。
    她坐在舒書的旁邊,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感覺體溫有所下降,舒了一口氣,便看起書來。由於這本書並不厚,且之前也看過兩遍了,翻起來特別地快。
    “牧羊人總會遇到風險,要麽是狼群,要麽是幹旱,恰恰是這些使放牧生涯更刺激。”
    “在人生的某個時候,我們失去了對自己生活的掌控,命運主宰了我們的人生。這就是世上最大的謊言。”
    “幸福的秘密就在於,既要看到世上的奇珍異寶,又要永遠不忘記自己勺裏的那兩滴油。”
    杜薇將這些經典的語句細細地品味斟酌了好幾遍。
    “所有發生過一次的事,可能永遠不會再發生;但所有發生過兩次的事,肯定還會發生第三次。”就像跟舒南的重逢嗎,如果第一次以後不再相會就好了。而今,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了。
    “當你真正渴望某種東西的時候,整個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完成。”這句話重新回蕩在杜薇的腦海。
    經典的書籍,看多少遍也不會覺得膩煩,反而每次都比前一次能收獲更多新的感悟。當杜薇翻到最後一頁,看到舒南的筆跡寫著倆個醒目的大字杜薇。心中突地猛跳了一下,看這幹涸已久的墨水,應該不是近期的傑作,她想到第一次見舒書時,“我在爸爸的書裏看到過你的名字。”他曾經這麽說。
    舒南,她不由自主地低聲喃喃著喊出他的名字。
    定定神,再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鍾,已經八點半了,杜薇試圖輕輕喚醒舒書,問他是否想吃點什麽。
    連著喊了他好幾聲,不見他有反應,杜薇再次摸了摸他的額頭,他臉上一片微微的潮紅,但並不覺得有異常的高溫情況,便輕輕搖晃著他的身體,沒想到仍然沒有動靜,這下她開始慌了起來,大聲地喊著“舒書,舒書,你醒一醒,別嚇我啊。”
    舒書還是沒有反應。
    杜薇哆哆嗦嗦地撥打著舒南的電話,他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他們慌慌張張地將舒書送到醫院,量體溫、抽血、照x光,忙了個七上八下地,舒南沒有忘記在稍有空閑的當口安慰緊張的杜薇,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臂“不用擔心,沒事的。”
    舒書還沒有醒來,丁莉突然出現在病房,滿臉慌慌張張的表情,著急忙慌地向舒南打聽舒書的情況。
    這時醫生走進來,朝著舒南和杜薇宣布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你們是孩子的父母嗎?怎麽照顧孩子的?剛在孩子的血液中發現了許多安眠藥成分,是他自己喝錯藥了嗎?”
    舒南和杜薇頓時麵麵相覷,心裏浮現出一個大膽的念頭舒書自己吃安眠藥?
    難不成他有什麽極端的想法?
    醫生問舒南家裏是不是放有安眠藥,難道是孩子自己吃錯藥了?
    舒南承認自己前段時間有失眠的情況,醫生曾經開過一些藥品,但自己後來有點抗拒就一直沒吃,放在家裏,但按理舒書是不會去碰那些藥品的,而且放得也比較隱蔽。
    “是你吧?”杜薇還沒徹底回過神來,耳邊突然響起丁莉氣憤顫抖的聲音,“我過去的時候看見舒書正歇斯底裏地抓著你吵鬧,你為了讓他安靜下來故意給他喂了安眠藥吧?”
    “我?為什麽?怎麽可能?我隻給他喝了點退燒藥,布洛芬……”杜薇莫名其妙地回應道。
    “教授,我真的聽到她在廚房研磨藥粉的聲音了,她可能隻是想讓舒書鎮靜下來,但沒想到使用過量了。”
    隨著丁莉的言語,舒南像被暗示了一般不由自主地轉頭撇了杜薇一眼,一接觸到他的目光,杜薇感到前所未有的傷害,他難道真的懷疑我?是懷疑我的動機?還是懷疑我的愚蠢?
    “不可能,我不可能有這樣的想法,也不可能去做這麽愚蠢的事情。”被冤枉是杜薇最反感和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你們先別在這裏瞎爭,”醫生看不過去,急忙說道,“現在得趕緊使用硫酸鎂,幫助進行藥物導瀉處理,哪位現在跟我去簽一下字?”
    “我跟你過去。”舒南說著跟醫生出去了,同時又有護士過來,將舒書抱在小車上推了出去。
    杜薇怒氣衝衝、難以置信般地盯著丁莉“你為什麽要胡說八道?”
    “你本來就有嫌疑,我隻是推測而已。”丁莉說完,緊追著舒書出去了,杜薇無力地在門口椅子上坐下來,無意識地看著急診科來來往往的人們,已經是晚上了,但這裏仍然一如白日的喧嘩,沒想到人們總是有這麽多的疾患需要處理,是真的緊急呢?還是過於小心和焦慮,這些念頭粗略地飄過,她沒有心思去細想,恍恍惚惚地,隻覺得連日來自己的思緒已經混亂不堪。林木打了幾個電話來,她看著屏幕任由它振動到結束,沒有接聽。
    也不知過了多久,舒南回來,將她領到重症監護室門口的長椅上坐下,一邊說著舒書已經成功實施了藥物導出,但目前還沒有醒來,需要在那邊觀察一段時間。
    “丁莉呢?”杜薇環顧一下四周,不見了她的蹤影。
    “我讓她回去了。”
    “你難道真的相信她說的話?”杜薇緊張地看著他,既氣憤又著急,又仿佛被人懷疑也是自己的一種罪過似的有點心虛。
    “小薇……”
    “你們家不是裝有監控嗎?可以看下監控啊,難道我有毛病嗎?我又不是沒有照顧過小孩子。”杜薇不等他說完,急切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她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麽了。
    “廚房沒有監控……”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也懷疑我咯?那你報警啊,找人去調查呀!”杜薇盡量壓低自己的聲音,以及心底的憤怒。
    舒南轉身麵對著她,抓住她兩邊的手臂穩住她略微顫抖的身體“小薇,你太激動了,聽著,我從沒有懷疑過你,我很清醒,也很了解你,當然知道你不可能做那種事情,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接著他鬆開她,“我也有點著急了,我隻想舒書能快點醒過來,其他的事情根本沒心思去細想,對不起,沒想到卻造成了你的誤解。”
    杜薇鬆了口氣,緊接著又緊張起來“舒書應該沒什麽大的問題吧?”
    “嗯,按醫生說的話,應該脫離了危險,但是也不敢保證,要觀察幾個小時以後才能確定。不要擔心,醫生說的話總是有點保守的,我相信他會沒事的。”
    接著是很長時間的沉默,倆人一度都沒有說話,各想著各的心事。
    杜薇收到一條語音,以為是林木,結果卻是子墨發過來的,“媽媽你怎麽還不回來,也不接電話,我和爸爸都好擔心你啊。”
    這個時候她才驚覺已經快晚上十一點了,雖然偶爾和林木吵架,但她還從沒有也夜不歸宿的先例。但是,舒書卻還沒有醒來,而自己又被冠以了疑者從罪的感覺,內心充滿著莫名其妙的負罪感。
    掙紮了好一會,終究還是想回去陪子墨的她便不好意思地說“我先回去了,不管多晚,舒書要是醒來的話麻煩發個消息給我。”
    舒南低著頭沒有出聲,就在她起身準備離開的那一刻,舒南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右手,急切而低沉地請求道“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
    杜薇一驚,卻無力掙脫自己的右手。坦白講,自手心傳到大腦的一陣麻酥的如輕微觸電般的快感也讓她無心掙開,曾經她等這份親密的接觸像等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那顆早已停止等待的心現在仿佛又被激活了。原本自己一心用力建築的圍牆,在心底突地響起轟然倒塌的巨響,看似堅固的牆麵,在肌膚相觸的溫情一刻,沒想到竟如此這般地不堪一擊。
    此刻,她也同時看出了舒南心底的脆弱無力、孤單無助,以及他對溫柔的渴望。
    杜薇坐下來,扭頭看著舒南,他也抬起頭來,像從前那樣,直接凝視著她的雙眼,莫名熟悉的感覺。
    “你……我能不能跟媛媛說下這個事情?”杜薇禁不住他直透心底的眼神,不知怎地就突然想到了朱媛媛這麽個有可能幫她擺脫目前窘境的人物來。沒想到,舒南接下來的舉動卻讓她更加惶然不已。
    他用兩隻手捧起她的下巴來,報複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她嘴上重重地印下一個吻來,然後又放開她,顯得有點心慌意亂地道歉著“啊對不起……我不該從你身上尋求安慰。但是我的確覺得好多了……對不起……”
    杜薇身體僵直著還沒反應過來,卻不由自主地回味著那個來得快消失得也快的親吻,好久沒有這種臉紅心跳的感覺了,甚至連這類甜蜜的期待也像是遙遠的上個世紀的事情,此時和此刻,杜薇萬分確定,自己愛舒南的心不曾遞減,隻是被封鎖在心底的某個角落,而他的吻,突如其來地打開了那把塵封已久的銅鎖。
    過了好一會,杜薇才從心底萌發出“罪惡感”這類東西來,方才意識到自己如今並不是自由之身,也沒有愛舒南和被他愛的資格,意識到自己似乎做出了什麽出格的舉動,不經意間有了什麽毀滅世界的行為。
    不,每個人的心靈都應該是自由的!
    我可以離婚。舒南的吻帶來的那種麻酥酥的刺激感仍停留在她的身體上,意識到自己的極度渴望,一瞬間,她突然堅定了這個此前還一直軟塌塌的念頭,在被這個念頭驚嚇了一陣以後。
    她回了信息,說有事情今天晚上不能回去了。
    舒南再度盯著她,仿佛要為自己的行為開脫“你不要再將我推給朱媛媛。小薇,我沒有打算再婚。”
    “為什麽?你難道,還是隻關注自己的前程嗎?”杜薇心中的舒南,一味地沒心沒肺,她這句脫口而出的疑問,並不真為媛媛而發出,更像是承載了她自己數年以來的怨憤、不解、折磨。
    “並不完全是……你知道的,除非……,算了,我也不想給你帶來太多苦惱。”
    可是你已經帶來了。杜薇在心裏苦澀地想著,她從沒有過任何時候比現在這個時刻更渴望離開自己的婚姻。
    舒書醒了過來,同時燒也退了不少,倆人同時舒了一口長氣。
    “爸爸,我夢見媽媽了。”舒書醒來後的第一句話,舒南聽了也覺得有點難受,頓了頓,他拉過身後的杜薇對孩子說道“舒書,杜阿姨也一直在這裏陪著你的。”
    舒書盯著她“要是杜阿姨是我媽媽就好了。”
    舒南有點尷尬地看著她,於是杜薇上前握著舒書的手,溫柔地安慰著“我和你爸爸是很好的朋友,你永遠都可以把我當成你的媽媽呀。”
    他們關門出去的時候,舒南雙手扶著杜薇的雙肩“如果可以將前麵半句話去掉,隻保留後半句,我願意付出一切。”
    “舒南!”杜薇驚訝且帶慍怒地喊出聲來。
    “rry,真該死,我又犯糊塗了。”說著他順手抽了自己一巴掌,杜薇看著反而不忍心起來。
    丁莉的電話在淩晨時分還是接二連三地打過來,直到舒南說舒書醒了,並命令她不要再打電話趕緊去睡覺。
    杜薇試探性地問起舒南是否應該問問舒書關於是否誤吃什麽藥品的事情,舒南擺擺手,說既然孩子沒事,自己不願意去追究那些個細節了。
    “你失眠很嚴重嗎?”為了岔開自己挑起的不那麽愉快的話題,杜薇便沒話找話地想到了舒南開安眠藥的事情。
    “是的,有段時間了。”
    “為什麽?”
    “我有心事,解決不了的心事。”倆人坐在醫院寂靜的長廊上等待著天亮,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舒南突然又顯得有些心慌意亂起來,“你不會是又犯起了職業病,想替我治療吧?我想這次你是治不好我的,不,你能治好我,但作為心理谘詢師你沒法給我治療。”
    “舒南,我想你錯了,”杜薇不緊不慢地說道,“心理學所公認的療效法則,能治好你的隻有你自己而已,永遠別企圖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但在她這份不緊不慢的鎮靜背後深藏著的,卻是逐漸上湧的冰涼的悲哀,“就像你的問題也是你自找的,並沒有人強逼你。”杜薇對舒南說,同時也像在對自己說。
    即使一貫自以為自己的心理也鍛煉得足夠強大,自認可以成為自己最好的心靈導師,甚至多年來不斷創造發展的精神勝利法已能幫自己戰勝一切焦慮,杜薇仍在此刻很無奈地發現,她也會生一種叫做心理的疾病,而且她並沒有把握能治愈自己。
    “天好像快亮了……但我好像希望不要那麽快天亮。小薇,你知道的,你當然知道我想說但不能說的話,是的,我知道我不能說。”
    每個人的心中都駐留著一個魔鬼,它占據在心髒最脆弱的位置,時刻侵蝕著我們的心靈。丁莉的心魔是來自愛的嫉妒,杜薇的心魔是對被誤解的憤恨,舒南的心魔是渴望得不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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