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雲歸山一個清白，她當自己是什麽……”
    沈思瑤的拳頭攥緊，心下隻覺得荒唐，可又不知為何，想要嗤笑嘲諷的話語，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宰相葉明世之女葉楚綰，為府中姨娘所害，流落燕州，垂死之際，被雲歸山少當家蕭鳴所救。幾經生死，俱為雲歸山所護！然朝廷卻連當事人都沒問過，聽信小人之言，認定雲歸山擄朝廷重臣之女，私自囚禁，虐待折辱，視為藐視朝廷，目無王法。何等荒謬……”
    “北恒來犯，意圖借雲歸山攻占燕州，裘家寨與之勾結不假，然雲歸山蕭寨，沈寨，以及司徒寨，與燕州世子率領的燕州守備軍同仇敵愾，雲歸山英雄好漢無畏犧牲，衝作先鋒，保住了西霆國土，擊退北恒侵兵，然朝廷卻隻憑裘家寨有幾個不忠不義之徒就輕易判雲歸山投敵叛國！”
    葉楚綰擲地有聲，字字句句回響在城樓之上，盡管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耗著她最後的生命。
    “元康十一年，慕容烈率一千親兵，舉火雲軍旗幟，奉聖上旨意，與洪城縣官蒙源一同率三千士兵，趁夜偷襲雲歸山，殘殺老弱婦孺，火燒山頭，化作人間煉獄。”
    “四，四姑娘，你說的這些……可有證據？”
    “我便是證據。”
    “……”
    “我乃宰相葉明世之女，今日所言，字句屬實，如有虛言，身死後墮修羅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葉楚綰話說到這，氣力也用的差不多了。
    “愚蠢……”
    蕭鳴的眼圈泛紅，“你以為這麽說，就會有人信麽，你以為要還雲歸山一個清白，這麽簡單？”
    她目光定定的看向蕭鳴，“一定會有人信！”
    “……蠢，蠢死了！還不快下去！”
    “我說給一個人聽，或許他不信，我說給十個人聽，或許有一兩個人猶疑，我說給一百個人聽，便可能有十數人好奇，我說給一千一萬人聽，便會有數百上千人去探尋……隻希望有朝一日，雲歸山所受冤屈得以昭雪，希望百姓記得，雲歸山上為人不齒的山匪，也曾保家衛國，浴血奮戰……”
    “而今日，我葉楚綰立於城牆之上，願以己命來證雲歸山的清白！”
    “……四姑娘？”
    城牆上的守衛聽得是膽戰心驚，急忙又看向葉楚豐，卻見葉楚豐依舊站在後頭，唯有泛紅盈著淚光的眼睛可以稍稍透出些他的不忍和心痛。
    然這也說明……葉少將是知道他這個妹妹意欲何為的。
    “蕭鳴，欠你的我還不清，我也不想還清，這樣，下輩子你應該還會來找我吧……”
    葉楚綰淡淡說完，她的聲音已然沙啞，然蕭鳴卻一字不落的聽清了，頓時便意識到了什麽！
    手中韁繩狠狠一拽，
    “驚鳴！駕！”
    隻見蕭鳴一人當前，駿馬馳騁，直往城門方向，他看向城牆之上的葉楚綰，她搖搖欲墜的樣子，令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蕭鳴……”
    葉楚綰看到蕭鳴騎著驚鳴跑過來時，眼淚便“唰”的掉了下來。
    她心口痛的有些窒息。
    “葉楚綰，你敢！你敢——！”
    蕭鳴厲聲吼道，然葉楚綰再也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嘔出一口濃黑的淤血後，身體便往下栽去——
    “驚鳴！驚鳴——！”
    那一刻，蕭鳴除了讓驚鳴如風馳電掣般奔去，腦子已然一片空白！
    而當他接住從城牆上跳下來的葉楚綰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和大軍拉開了相當長的距離。
    沈思瑤反應過來時，蕭鳴便已經衝了出去，前鋒部隊隻等蕭鳴一聲令，一個手勢，哪怕是一個字！
    可蕭鳴沒有，他們的主帥，就這樣毫無預兆的，單槍匹馬的衝向了那個從城牆上跳下來的女子。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待沈思瑤意識到這可怕的局麵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蕭鳴才剛接住葉楚綰，他的手臂都被震麻了，驚鳴刹住了馬蹄。
    葉楚綰靠在蕭鳴懷裏，緩緩睜開眼睛，眼淚瞬間湧出，
    “口是心非的小山匪，你分明……在乎我……”
    “你不是說傷已經大好？”
    葉楚綰喃喃著，而後用力的抱緊他，“對不起，蕭鳴……對不起……”
    蕭鳴以為她指的是傷勢，然下一秒，便聽葉楚豐一聲令下，
    “弓箭手——！”
    城牆之上那一排早就嚴陣以待的弓箭手冒出了頭，齊刷刷的箭羽直直的指向了蕭鳴。
    蕭鳴身體一僵，也是立刻就明白了，他低頭看向緊緊抱著自己，深怕自己會把她拽開的女人……
    “葉楚綰，你這個騙子……”
    “我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了……”葉楚綰虛弱的聲音就貼著他的耳朵，她的手緊緊的巴著他，“最後一次，我保證是最後一次了……”
    蕭鳴的身體都在顫，憤怒，痛恨，不可置信的眼淚，無聲的滑下，他握住她的手臂，用力的去扒——
    “嗚嗚嗚，你別推開我……別推開我……”
    葉楚綰哭著懇求著，然一口又一口濃血吐出，她破碎的話語混著血淚，“就讓我陪你一起……蕭鳴，求你了……”
    蕭鳴看著懷裏已經吐血吐到渾身發抖打顫的葉楚綰，她依舊倔強的揪著他的衣服，楚楚可憐的望著他……
    這一刻，蕭鳴在無盡錯雜的情緒漩渦中選擇了……放棄。
    他沒再去扒她的手，而是認命的把她抱緊，
    “葉楚綰，你夠狠，我又栽在了你手上……”
    “對，對不起……最，最後一次了……真的……”
    “傻瓜……”
    蕭鳴閉上眼睛。
    “放箭！”
    十幾支箭直衝他們而來，
    “蕭鳴——！”
    沈思瑤的喊叫聲扯破了嗓子，“殺——！殺——！”
    蕭鳴一聲悶哼，十幾支箭將他射成了一隻刺蝟。
    他用身體緊緊的裹著葉楚綰，想再看一眼她時，葉楚綰已經閉上了眼睛，唇角勾著一抹淺淺的弧度。
    蕭鳴隻覺得好氣又好笑。
    眼淚滴在她寧靜的臉上，混著她的血滑落到她胸口戴著的血月牙玉墜上。
    一滴兩滴，血月牙玉墜內的朱紅似液體流動，顫動著發出淡淡的紅光……
    蕭鳴從懷裏摸出一枚已經毛了邊角的平安扣……
    他握在手心，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