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山峰。

    一家注冊於香江的調研機構。

    以及，被認定為在資本市場上興風作浪的邪惡空頭。

    繼芬眾傳媒、嘉漢林業之後，它第三次發布了調研報告。

    延續了做空嘉漢林業的格式，這次報告的內容依舊出現了致辭。

    ——一代過去，一代又來，欺騙永存。

    而不同的是，這句致辭結束之後完全沒有其它佐證，沒有任何數據呈現，沒有相關業務調查，隻有一句十分篤定的正文。

    ——阿裏已經轉移了支付寶的控製權。

    一句致辭，一句正文，一個落款。

    沒了。

    就這？

    就這樣做調研？就這樣搞做空？

    你以為你是……

    噢，是讓芬眾傳媒、嘉漢林業數十億美元市值蒸發的過山峰啊。

    唔，是讓芬眾傳媒至今仍遭訴訟，讓嘉漢林業陷入清算窘境的過山峰啊。

    過山峰出手兩次，成功兩次，這第三次出手已然……

    不是無名之輩，也不斬無名之輩！

    邪惡空頭亦有邪惡空頭的口碑！

    如此來自過山峰的一句話報告，消息便迅速蔓延，反饋到當事方的動靜便是許多詢問的電話。

    紐約是在深夜，納斯達克沒到盤前，但香江股市正在交易，而這件事關乎著兩家上市公司，不管阿裏還是雅虎，理應對重要資產的動向有所說明。

    這個答案完全不存在模糊地帶。

    轉了就是轉了，沒轉就是沒轉。

    一句就能回答。

    然而，此時此刻站在舞台中央的馬伝卻愣住了。

    這個消息怎麽可能泄露出去？

    過山峰？

    它怎麽可能知道？

    阿裏掌門人的發言被打斷在一個很尷尬的位置，他剛剛正在談網購平台，說了一句“誠信是網購平台最好的通行證”，結果，一陣微風裏就傳來了過山峰拆台的聲音。

    台下在竊竊私語，輿論必將醞釀風暴，兩家上市公司都不得不給出解釋。

    饒是馬伝口才很好，這一刻麵對本應絕密的先斬後奏被忽然曝光，他站在台上的沉默也很漫長。

    沒法第一時間回應，不便第一時間回應，也不好第一時間完美回應。

    台上發言忽然中止，會場裏出現嗡嗡的討論。

    百曉生的董事長宋宇鋒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傻傻的等了一會之後不解的扭頭詢問老板“怎麽了？”

    俞興神色肅穆“我怎麽知道怎麽了，你聽唄。”

    宋宇鋒環視交頭接耳的許多嘉賓，納悶道“他不說啊。”

    俞興“嗯”了一聲“那就等他說。”

    但馬伝是真沒法說了。

    除了輿論，現在存在的一個重要問題還在於，支付寶的股權轉移還沒完全結束，6月份是70%，現在還剩下30%，如此消息一經曝出，後續動作來回拉扯的成本就立即增加了。

    此外，公司正在重新評估公司上市的問題，這又與兩大機構股東雅虎、軟銀有著繞不開的關係。

    馬伝沒有下台，反而在台上踱步。

    阿裏掌門人異常的中斷讓台下的竊竊私語迅速彌漫，許多人都知道了最新的突發消息。

    好一會，馬伝沒有繼續談網購平台與電商市場的高屋建瓴，而是用一種感慨的語氣續上了講話“一個公司的發展總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挑戰，有的來自自身股東董事決策的複雜性，有的來自時代的變化。”

    “我們麵對挑戰必須堅持兩個原則，一是百分百合法，二是讓公司可以持續健康地發展。”

    “在這樣的前提下，一個公司的管理層才可以就著能討論的利益進行正確的決策。”

    “謝謝大家。”

    阿裏掌門人走下舞台，以一種平靜的表情坐回自己的位置，而他旁邊的人則是立即貼近通知最新情況。

    宋宇鋒已經從隔壁的私語裏知道了讓會議異常的消息，他看老板的表情好像還糊裏糊塗，小聲又興奮的告知了過山峰的出手。

    俞興平淡的說道“哦，這樣。”

    “哎，哎，興哥，興哥，剛才馬伝七繞八繞的話是在回應這個事不？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啊？”宋宇鋒對於第一時間參與到這樣的事情裏明顯有些激動。

    “很明顯了，他剛才就提了那麽兩個挑戰，這就證明，第一，阿裏內部存在分歧，大概率就是和雅虎、軟銀的問題。”俞興絲毫不用思考，“第二，什麽叫時代的變化，為什麽要用轉移控製權的方法來迎接時代的變化，不轉移行不行？”

    “他認為是不行的，那麽，這種變化最直接的製約或者說條件，就是阿裏的長遠發展需要獲得環境或者政策的認可。”

    “你看，一個是內部問題，一個是外部問題。”

    “至於他說的百分百合法，公司的機構股東是上市公司，包括阿裏自己，大家都需要符合交易所的法規要求，現在隻是知道支付寶的控製權轉移，這個事到底合不合規，那就再看專家們的分析了，反正，馬伝他認為是合規的。”

    “大概就這樣。”

    俞興流暢的給了自己的聽後感。

    宋宇鋒都驚了。

    包括前麵能聽到俞興聲音的嘉賓也回頭看這位年輕的創業者，怎麽……怎麽這麽快就琢磨出這樣合情合理的理解？你這個情報頭子還是有點東西的！

    “嘖，這個過山峰又一次出手，還真的切中要害啊！”宋宇鋒感歎，又納悶，“過山峰是怎麽得到消息的？這種消息會從哪裏泄漏啊？不都得高層才能知道？誰泄密了？還是直接泄漏給空頭！這是內部有激烈鬥爭吧！”

    俞興不語。

    台上已經換了一位發言的嘉賓，但台下的竊竊私語仍在繼續，不少人的視線也時不時投向前排的馬伝。

    “照這麽說，他覺得這樣做是沒問題的？都是上市公司啊！”宋宇鋒思考道，“不知道控製權是什麽時候轉移的，但既然沒問題，為什麽不公布出來呢？”

    俞興瞪了一眼董事長“你小點聲。”

    “這過山峰，這控製權。”宋宇鋒小聲的感慨道，“真混蛋啊。”

    俞興問了句“你說誰？”

    宋宇鋒見老板似乎麵色不善，訕訕的說道“呃，我說，這個，我說我自己。”

    俞興微微搖頭“風雨來襲，不知道會有什麽變化。”

    宋宇鋒笑道“和咱們沒關係，咱們就看熱鬧。”

    其實，還是有一點關係的。

    俞興心裏浮現的想法是，這種注定會綿延的輿論、利益拉扯不知道能不能讓阿裏為自己要做的項目開出更高的價格。

    如果發展的沒那麽順風順水，那就更應該重視碰見的機會嘛。

    這會已經沒人關心台上的發言，過山峰的出手讓人震驚，阿裏本次被泄露的情況更加讓人驚訝，而在目睹馬總台上的中止與異常表現之後，幾乎所有人都相信了過山峰的一句話報告。

    不管過山峰是如何拿到這樣的消息，阿裏的處理才是更值得關注的。

    但是，大家的關注度雖然上來了，前排的馬伝仍舊等到活動結束才起身，沒有選擇提前離場去處理。

    中午十二點，明明行業峰會還有半天，但仿佛已經是草草的結束了。

    宋宇鋒瞧著被簇擁著離場的阿裏掌門人，慎重的問了個重要的問題“興哥，中午吃什麽？”

    然而，還沒等到回答，他的情緒迅速變得緊張，馬總稍微偏離方向，怎麽看起來是往自己這邊來了？

    沒過一會，馬伝一行人還真的到了麵前。

    “俞興，你那個觀察不錯。”馬伝簡單的評價了俞興之前的發言，然後問了句，“都說你是個情報頭子，過山峰這家公司有情報嗎？”

    俞興萬萬沒想到這個正主到自己這個正主麵前這麽問了句。

    他毫不猶豫的搖頭，笑道“馬總，我又不是真的情報頭子，我們百曉生隻是職場平台。”

    不是真的情報頭子，隻是真的過山峰而已。

    馬伝也隻是開玩笑式的隨口一問，微微點頭，給了個建議“我記得去年互聯網大會上你就說的不錯，你這個人是有想法的，但怎麽就搞這種小玩意，你得把自己能做的事放大，要放開手腳。”

    俞興沉吟“唔……”

    “對了，我看你們百曉生轉載了過山峰的消息。”馬伝客氣的說道，“這個影響不太好，你們等我們的正式回應出來，到時候再討論這個事吧。”

    過山峰對阿裏出手，國內反應最迅速的平台是百曉生。

    僅僅兩分鍾，是僅僅兩分鍾，百曉生就轉載並置頂了消息。

    如網易、新浪這類門戶網站還在甄別與考慮影響，像新浪微博這種新興社媒還沒形成熱點新聞的快速反應機製，而百曉生屬於職場平台，一年多的運營下來就特別敏感這種大公司的消息。

    所以，百曉生這會不僅已經熱切的討論了起來，還有人在不停的進行分析，乃至結合香江、紐約不同交易所的規定來解析這件事情。

    截止到中午，百曉生的帖子已經被網易、新浪等門戶網站轉載，連微博也直接提取了精華分析。

    馬伝雖然沒提前離場，但輿論的情況都被匯報過來，正好結束的時候瞥見了百曉生的俞興，幹脆也就順手處理下這個事情。

    俞興不知道自家網站的熱議，不過，大概能猜到情況，過山峰的動靜在前兩次的時候都出現了激情討論。

    他麵對馬總的小要求，沒什麽猶豫，但也很客氣的答道“馬總，這個不太方便呢。”

    馬伝驚訝的看著俞興。

    俞興回以禮貌的眼神。

    馬伝明顯沒想到這種小事會被直接拒絕，愣了愣神。

    俞興還是解釋了句“這種事是瞞也瞞不住的。”

    像是在說新聞，又像是在說阿裏轉移支付寶的控製權。

    馬伝眼神閃了閃，點點頭“嗯，好的。”

    他沒再說什麽，與一幫人繼續離場。

    兩人的對話很簡短，隻是，當俞興回絕馬伝的要求時，旁邊圍過來的徐欣、沈楠鵬忽然在這一刻出現了雷同的釋然。

    沈楠鵬這樣的強種才值得我被拒絕！

    徐欣這樣的強種才值得我被罵！

    瑪德呀，人家馬伝，人家巨頭掌門人，人家國內當之無愧的電商之王，人家讓你在這個時候幫個小忙……

    你怎麽還能怎麽還敢拒絕的？

    沈楠鵬意味複雜的看了眼俞興，罷了罷了，這人本是強種狗，咬住骨頭不鬆口。

    這麽一瞬間，不隻是兩位投資人的眼光，許多人都深深的打量了一臉無所謂的俞興。

    沈楠鵬離開了，既沒有與俞興交流的打算，也沒了再刁難的興趣。

    徐欣留了下來。

    她瞪著俞興。

    俞興見狀，還是主動的打了招呼“徐總，好久不見。”

    徐欣沒好氣的說道“不是昨天還見過，不是前天還見過。”

    這是兩人自晚宴決裂以來的第一次直接交流。

    俞興想了想，問了個極其滯後的問題“徐總，我們家裏自己種的葡萄，味道很甜吧？”

    徐欣看著一臉驕傲的俞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困惑的問道“你怎麽連馬伝的這種小忙都不幫啊？你到底在想什麽？”

    俞興奇怪的反問“為什麽幫？我連徐總都拒絕，馬伝又怎麽了？”

    徐欣徹底沒脾氣了。

    旁邊的劉建凱也很服氣，俞總能用一種他獨有的方式哄人。

    徐欣歎了口氣“你這個人的脾氣啊，有時候不是我想管，是確實需要更……圓滑點。”

    “是，徐總，你說得對。”俞興認可這一點，又說道，“徐總，我這個人是慢熱型的，有時候也是等事情過去之後才覺得自己有些過分。”

    劉建凱差點吐了，你丫的……

    什麽慢熱型的能火速點人去京城擒拿腐化副總？

    徐欣既受用，也沒那麽受用，說了句“我看你這個人是本意就不怎麽好。”

    俞興反思道“嗯，百曉生自成立以來吧，可能也有點路徑依賴，我的本意沒那麽好，又被執行的更壞了，這一點需要多注意。”

    徐欣見會場沒那麽擠了，示意一起往外走。

    因為俞興就是特麽的無差別對待所有人，又在馬伝身上也驗證了這一點，再加上他的措辭，兩邊的氛圍確實緩和了很多。

    徐欣心裏之前有氣，但既然今天這樣，她也不會一直揪著不放，問起了樂淘的事情。

    關於奪命72小時，這個事傳播的還挺廣。

    徐欣先前忍住不問，這會也當作彼此緩和的話題。

    “我就直接帶人去了啊，嗯，挑的員工都比較壯實，長相稍微偏凶猛風。”俞興實話實話，“到了那邊，這種事壓根不會遇見太多抵抗的，主要還是找到了關鍵證據。”

    他見徐欣有認真在聽，動了動念頭，說道“這一趟我順便也看了看樂淘網的發展，難怪那個副總那麽貪婪，樂淘的發展太快了，現在已經從最早一天不到200單做到一天800單左右。”

    徐欣聽出來一些意思，說了句“先管好你自己吧。”

    “我是實話實說而已，垂直電商的模式垂直是我和畢勝商量了許久之後的想法，隻是他的運營不夠出色才導致上次的問題。”俞興重點說了句，“我打聽了，唯品會在沒拿紅杉的投資之前，也就是這樣的水平。”

    他繼續遊說道“戰略方向是正確的，團隊是清理過的，創始人又自己掏錢拿到了真正的千金買來的教訓，明年我認為樂淘網有望提升到全年至少100萬單的水平。”

    徐欣還是那句話“管好你自己。”

    不過，她走了一會又多了一句對劉建凱的話“年前給樂淘網推推人。”

    徐欣說完這句再看俞興“倒難怪畢勝沒辦法之後去找你，創業公司一死一大把，你是真的拉了他一手。”

    俞興笑笑“我是樂淘網的獨董嘛。”

    他又說道“有時候，我是有一肚子的不合時宜，有時候，我就……不太去想得失。”

    徐欣的餘光能看到俞興的表情，沒有評論他的自述，而是重新想起過山峰這次對阿裏的做空，既是詢問俞興，也是自問“這個過山峰背後到底是誰啊？它怎麽能拿到這樣的消息？”

    俞興在這一秒鍾切換身份，以過山峰黑手的身份詢問道“徐總，你覺得過山峰這次的做空怎麽樣？”

    徐欣眺望遠處的西湖，感慨的重複了來自過山峰的致辭“ne&nbp;generatin&nbp;paeth&nbp;aay，and&nbp;anther&nbp;generatin&nbp;eth，but&nbp;deeit&nbp;reah&nbp;frever，deeit&nbp;reah&nbp;frever……”

    欺騙永存，欺騙永存……

    全球市場裏的空頭很多，大家追逐利益，各懷野心，不同資本市場的做空案例自然就屢有發生。

    然而，如過山峰這樣用一句話來做空的也絕無僅有。

    如此簡潔，簡潔背後透露出的自信，以及，它一年之內連續兩次成功的做空，簡直是有美感要洋溢出來了。

    暴跌與恐慌齊飛，流言共陰霾一色。

    按照馬伝的表現，這次極可能又是幾十億美元市值的蒸發。

    過山峰的每次出手都切中要害，實在不能不讓人心生驚意。

    “過山峰挑在今天出手，還有兩天就到2010年了，你說它是不是也有pi啊？”徐欣突發奇想的說了句。

    俞興哈哈大笑，徐總，你有意思哈。

    “以小擊大，直中要害。”徐欣給了自己的評價，“過山峰這次做空阿裏，盡管空頭都是這樣的風格，但還是得說一句，真是一次漂亮的四兩撥千斤。”

    宋宇鋒與劉建凱都注意到了俞興臉上與有榮焉的笑容，但也沒多想，百曉生過去一年就戳穿了不少騙局，或許在這方麵還真的惺惺相惜。

    劉建凱這時候說了句“馬總這會恐怕要煩死了。”

    俞興看著遠處的依稀水氣，歎道“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他用三秒鍾收起心情，轉頭向徐總詢問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徐總，中午吃什麽？”

    徐欣還在品味詩意，陡然聽見這麽大道至簡的一句“你……”

    她忍住落差感，還是最後感慨了句“隨便吧，但過山峰這次真的要從阿裏身上吃一塊了。”

    俞興嗤笑“過山峰，終究還是鼠輩罷了。”

    徐欣理解俞興這種強種意氣，忽然提議道“等百曉生用戶規模再大一些，你可以對過山峰發個江湖追殺令，沒準真能把它拽出來。”

    俞興無限期盼的不屑道“值得麽？一輩子躲在陰暗裏得了。”

    求求了，千萬別翻車，鼠喜歡陰暗，蛇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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