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興的頭腦裏掀起風暴。
    他怔在原地。
    不管Pony、劉熾平還是邢宏宇，他們都很有禮貌地等待俞興把話說完，但這位好朋友就像是忽然忘詞卡殼了。
    “俞總？”劉熾平忍不住提醒了一聲。
    “哦，哦，嗯。”俞興回神，近期公司的討論、海外的情況以及未來的趨勢像是糅雜出模糊的框架，而這還需要更細化的思考與研究。
    他重新露出笑容，敷衍的問道：“咱們剛才聊什麽來著？”
    邢宏宇：“……”
    俞興給了個合理的解釋：“剛才忽然想到一個供應商的事，還挺重要，嗯，Pony，熾平，邢總，等我們碳矽集團的汽車上市，歡迎你們多試試哈，咱們這也算自家產品了。”
    劉熾平聽到這句話，忍不住藏在心裏許久的好奇，問道：“俞總造的車，我肯定會試試的，不過，俞總，我有個事一直沒問你，你在即時通訊上還有什麽沒完成的設計？”
    他提到的是上次金點子的事情。
    俞興隨口答道：“開玩笑的。”
    劉熾平不信這話，笑道：“那你真是開了個昂貴的玩笑。”
    “你們又不虧，還有得賺，大家也沒什麽深仇大恨。”俞興收起手機，“我一個造車人，你和我談什麽互聯網？”
    他轉身離開，這次不再和老朋友敘舊，而是拉著一起過來的鍾誌淩低聲細聊。
    劉熾平有些無奈，轉頭對Pony說道：“他這個移動汽車搖擺人，我非要看看他到底能搞出個什麽樣的車企。”
    Pony沒有說話，不管車企怎麽樣，碳矽數據在移動互聯網的想象空間從目前來看，尤其企鵝對標了它的產品之後，是已經存在明顯上限的。
    這一趟的互聯網會議是做一些熱情的官樣文章，幾家知名互聯網公司掌門人的發言都四平八穩，像阿裏和企鵝雖然對峙的厲害，也在鏡頭麵前其樂融融。
    不過，除了平穩的致辭和發言，這次會議也有設置讓人眼前一亮的環節。
    次日的會議，官方做了一個相互提問的模式，讓這些互聯網行業的代表性人物獲得充分的互動。
    不同於昨天的會場，今日份是沙龍模樣的布置，BAT三位掌門人在台上充當嘉賓，早年做過小靈通的吳鷹則擔任主持人，台下是諸多行業公司的CEO和高管。
    這種設置有著頗為明顯的分級，但這三家確實存在足夠的分量。
    俞興在台下第一排偏左的位置，他雖然成了行業搖擺人，卻在過去幾年的移動互聯網浪潮裏有著一種比較特殊的存在感。
    吳鷹讓李彥宏第一個提問，而後者則選擇詢問馬伝。
    “馬總昨天說他要退休，我覺得他能退休是因為他當過老師，能教出很多能幹活的人，那像我們這樣沒當過老師的人要怎麽當老板？”李彥宏這麽問。
    台下的俞興張了張嘴，這問的什麽玩意？
    馬伝拿起話筒，一開口就是他很有辨識度的風格：“對老師而言，好學生不是教出來的，是發現出來的，你要相信你的員工會超過你，所以，你要找到會超過你的人，再把自己的人生經曆給他。”
    俞興有點想玩手機了。
    台下響起禮貌的鼓掌聲。
    Pony是第二個提問，也同樣是詢問馬伝，但他的話就讓俞興來了一些精神。
    “馬總之前說，要用互聯網的方式做金融，要挑戰銀行，這讓很多銀行都很警覺，我對運營商就很老實，從不敢說過分的話，從挑戰銀行這個視角來看，我覺得馬總膽子挺大，那麽，到底是怎麽考慮這件事的？”
    馬伝在幾年前就說過“如果銀行不改變，我們就改變銀行”的話，當年是力推支付寶，而Pony今天提這個話是因為上麵在前兩個月發布《銀行卡收單業務管理辦法》，更新了市場的玩法，規定第三方支付機構可以繞過銀聯，和銀行進行直聯。
    阿裏去年有過一個決定，要在3年內斥資5億來布局線下POS機業務，但因為撞上銀聯而不得不提前鳴金收兵。
    現在，本能坐收手續費的銀聯被拉到和各大支付公司同台競技的水平，這個市場重新變得曖昧起來，支付寶的反應尤其活躍。
    相較於李彥宏的提問，Pony雖然聲音溫和，但話裏是夾雜著棍棒的。
    馬伝反應很快，隻兩秒鍾就笑著否定道：“我們不是要挑戰誰，阿裏今天有這樣的技術和人才，市場裏又有這樣的需求，我們就提供一個貫徹透明、開放、責任和分享的解決方案。”
    他隨即說道：“當然，如果銀行有些緊張，也很正常，我覺得緊張是好事，不緊張也很奇怪，就好像我當初看到企鵝做微聊，我也很緊張，緊張是能促進進步的，阿裏現在在即時通訊領域就有很大的進步。”
    馬伝不介意撿企鵝的痛處戳。
    兩人這麽一問一答就顯出一些競爭原本的火氣來，但有人的視線就看到第一排的俞興，企鵝那種痛處是連外人看著都覺得痛的存在。
    到了馬伝提問，他沒問李彥宏，而是向Pony問了個近期時尚的話題：“企鵝是怎麽看短視頻的未來發展的？”
    Pony有點意外對方會問這個，短暫思考後答道：“我們認為短視頻很有潛力，運營商的網速會逐步提升，大家對信息的獲取一定會從文字和圖片變成視頻，這種必然性就讓短視頻有著巨大的市場。”
    他這時反問了一句：“馬總也想來做做看嗎？我們很希望和阿裏在這個方向有良性的競爭。”
    國內這一塊現在就是微視和秒拍的競爭，但秒拍內置在微博裏，兩邊還存在一定的錯位，近期還有個快手也獲得快速的發展。
    台上BAT裏的百度和阿裏現在都沒有這方麵的風聲。
    馬伝笑著說道：“我們打算下個月發，也很希望和企鵝一起促進市場的發展。”
    Pony點了點頭，沒覺得意外，打唄，反正也打這麽久了，但企鵝在微視上有著充足的準備和考量，現在也已經存在良性的發展。
    三大巨頭掌門人之間的問答結束，主持人吳鷹把目光看向台下的嘉賓，隨即扭頭詢問台上的三位：“咱們現在先問問在座的嘉賓，誰想問問……”
    馬伝拿起話筒，直接把話接了過來，主動道：“問問俞總吧，俞總太忙了，平時想找他都找不到，給他發微信，他都不回的，俞總現在怎麽看我們台上這三家的競爭？”
    他問完之後又解釋了自己詢問的理由：“我還記得好幾年前在金陵見到俞總，俞總那時候就和我聊過互聯網行業的不同階段，我當時就有很深的印象，覺得俞總的觀察是很敏銳的，現在行業裏存在一個BAT的說法，我覺得很有意思，就好像我們當年看著門戶三劍客。”
    門戶三劍客的新浪、搜狐和網易，這是21世紀之初的華夏互聯網代表性公司。
    俞興接過話筒，有點沒想到馬總會這麽問自己，本以為今天會被調侃調侃造車的事，或者再聊聊微信的事。
    他先笑著回了句：“馬總在微信找不到我，是因為我在用微聊啊，你下次用微聊給我發消息。”
    會場裏哄然大笑。
    俞興玩笑之後捏著話筒，仔細斟酌，昨晚回到酒店和鍾誌淩以及呂海穎等人線上聊天的思考也在心裏回蕩。
    他明顯在思考，會場也就安靜的等著這位搖擺人的思考。
    今天都是互聯網行業裏的人，有不少都覺得這位俞總造車的選擇是不對的，但可以說他的選擇不對，絕不會認為他在互聯網上麵的思考沒有價值。
    “BAT的競爭會越來越激烈，就像互聯網行業的競爭一樣。”俞興慢慢出聲，邊說話邊整理思緒，“其實，阿裏和企鵝已經存在激烈的競爭，這一點不用避諱，但是，大家都知道，這兩家之前都有各自的市場，阿裏做電商，企鵝做社交，大家可以在不同的領域其樂融融，這樣不好嗎？”
    旁邊的張朝陽插了句嘴：“俞總，本來是在其樂融融啊，不是你把微信賣給阿裏的嗎？”
    會場裏響起笑聲。
    “是啊，是我賣的，但不管阿裏和企鵝，還是BAT這三家彼此之間的競爭加劇都是難以改變的整體趨勢，阿裏願意買下微信，這隻是整體趨勢下的局部變化。”俞興很認真的說道，“所以，競爭為什麽會無可避免的加劇？我覺得就是因為競爭的本質邏輯在慢慢固定了。”
    他這麽一說，台上的三位不約而同的坐直了一些，明顯有更大的興趣，台下的嘉賓們也琢磨著這種“本質邏輯”的提法與自己的答案。
    俞興停頓幾秒，組織措辭：“智能手機這樣的硬件發展催生移動互聯網的浪潮，大家使用手機的時間越來越長，這和PC時代是截然不同的變化。”
    “BAT的競爭，以及更廣闊的的整個移動互聯網的競爭都變成對用戶時間的爭奪，等等APP都是這樣。”
    “除了用戶時間，還有一個競爭是BAT這類公司對數據資產的掌控。”
    俞興說到這裏，注意到有人臉上浮現迷惑，便舉了個例子：“數據資產的掌控是什麽樣的？我可以用企鵝的賬戶快捷登錄很多軟件，這些軟件並不是企鵝自己做的或者投資的，同樣的，我也可以用阿裏的賬戶登錄很多軟件，但阿裏這方麵明顯沒有企鵝影響大，百度也一樣。”
    “國外就更明顯了，臉書早期為了共享信息甚至允許朋友之間共享帳號和密碼，後來，它專門開發了一套為第三方服務提供登錄的技術，很多中小網站就這樣被納入臉書的信息掌控之中，企鵝在這方麵是最好的。”
    “掌握了用戶的登錄數據，就能分析他們的習慣，就能了解他們的行為，這是臉書的強大之處，是連穀歌都覺得棘手的競爭。”
    “再有嘛，我感覺對商業變現規則的製定也是一重很底層的競爭。”
    “還是拿臉書和穀歌舉例，海外90%的移動APP想要變現就必須通過穀歌的AdMob、臉書的Audience Network，這一點就太強大了。”
    “連變現規則都納入掌握，那就切實的成為整個產業鏈的主導者了。”
    俞興是有感而發，沉默兩秒後總結道：“用戶時間，數據資產，變現規則，這是BAT這類大公司必然要競爭的，而我們這種小公司就隻能身不由己了。”
    移動互聯網更底層的競爭邏輯，這麽一分析就顯得很冷酷，尤其後麵兩種玩法幾乎不可能被小公司利用，隻能在用戶時間上嚐試耕耘了。
    會場裏明顯一靜，仿佛都跟著身不由己。
    隻是，這種分析和百家齊放的主題有點犯衝。
    主持人吳鷹注意到馬伝和Pony臉上的讚賞，又察覺到會場氛圍，連忙找補了幾句，然後把提問交給下麵的嘉賓。
    如此幾個問題，會場的氣氛重新變得緩和。
    這時，短視頻領域存在競爭的新浪微博問了個企鵝做微視的問題，而這一條被Pony直接示意由負責人邢宏宇來回答。
    邢宏宇拿過話筒，侃侃而談，微視就是如今國內短視頻的領先者。
    以及，他上周又在企鵝總辦會議上獲得掌門人的資源許可，將會進一步衝擊用戶規模。
    他意氣風發，最後還談到微視的下一步測試：“我們要激發用戶的創作，未來會引入企鵝一係列的資源，包括QQ音樂啊、企鵝視頻啊，相信它們會在短視頻的土壤裏綻放更具有生命力的色彩。”
    俞興聽到這麽一句結尾，停止和旁邊張朝陽的聊天，稍微舉了舉手，示意自己也有問題想問。
    之前是他答，現在是他問，提問的目標還是馬伝。
    俞興似是帶著疑惑的提問：“馬總，我對微信有個問題，既然是做超級APP，自然要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那麽，為什麽不把短視頻這種功能也集合到朋友圈裏呢？這樣不就一舉兩得了嗎？”
    馬伝聞言，目光微微一動。
    邢宏宇聽到這樣的提問，念頭還沒轉一圈，臉色忽然一白。
    壞了！
    不對！
    俞總，你這個……冷酷無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