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興有一陣子沒見過畢勝，也就大半年前在對方從申城路過的時候一起匆匆吃了頓飯。
    但兩人的交情始終還在。
    大家在當初都不怎麽樣的時候相識，然後在各自方向做出過成績，中間有過真誠的幫助，還夾雜著投資上的關係，雖然走動不勤，卻還真有點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覺。
    俞興這次也是斟酌再三才覺得畢勝還真挺合適。
    樂淘網是賣尾貨的，發展路徑又是從相對下沉的市場開始，畢勝應該最能理解“下沉市場”所能發揮的威力。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描述拚多多的成功，俞興願意使用“下沉市場”這個詞，如果再加一個詞，那就是“社交裂變”，它的成功起步離不開企鵝微信的幫助。
    下沉市場不是從無到有的忽然冒出來的，它一直就在那裏，是智能手機和移動通訊的發展讓電商的觸手可以順利蔓延，繼而才造就了一個幾乎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突破。
    說過去十年，有些多，說過去五年，阿裏和京東已經構建出穩固的電商市場格局，這就是如今的共識。
    阿裏去年上市就斬獲全球第二大互聯網公司的美譽，奪去了輿論大部分的稱讚，但同樣在去年上市的京東，它現在已經是僅次於BAT的互聯網公司，市值也超過了300億美元。
    隨著國內第一和國內第四的這兩家電商業務的擴張，前兩年還很紅火的垂直電商概念也漸漸失去了色彩，也就樂淘網和唯品會這種模式垂直的網站還算堅挺。
    所以，俞興沒有顧忌的表明了自己的觀察和意思，然後就看到畢勝高興的跳了起來。
    他是真的從碳矽集團辦公室的沙發上跳了起來。
    畢勝愕然的指著自己鼻子：“我？你是說我？”
    俞興笑眯眯的說道：“怎麽？不行嗎？”
    “開什麽玩笑？”畢勝連連搖頭，“你讓我挑戰阿裏？你……你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
    俞興語重心長的說道：“兄弟，夢想還是要有的，四年前的我很猶豫，想著四年之後到底能不能擁有自己造的車，現在，你看……”
    他起身走到窗邊：“我站在這裏就能看到工廠，生產線在不斷運作，新車每天都在下線，四年前如果我躊躇不前，也就不會有今天。”
    俞興轉過身，看向畢勝：“兄弟，你難道想賣一輩子的衣服嗎？”
    畢勝直勾勾的看著俞興，笑罵道：“你少來這套，灌什麽雞湯？你一個臭賣車的，就看不起我賣衣服的是吧？”
    俞興攤了攤手：“我是覺得下沉市場很大，又很大一部分沒得到開發，這絕對存在著電商項目成功的土壤，也就是咱們的關係，我這想到你，想著給你送一份新年禮物。”
    他拿起茶杯，隔空敬了敬：“你以後發達了，別忘了今天就行。”
    俞興不打算談阿裏在海外動作的事情。
    阿裏自己不會公布從MusVid挖人的舉動，恐怕也不覺有什麽巨大的意義，哪怕它真的在海外發起對MusVid的競爭，可能戰略層次上也不會太高。
    但是，俞興對於Mus是有很大期望的，也知道它的前景上限有多高，完全不能容忍阿裏或許是無意識的覬覦。
    他懷疑這種挖人可能都不一定被馬伝等人知曉，但威脅卻是實打實的。
    拚多多本身有它能夠成功的產品與模式邏輯，這些擺出來就夠了，當然，大家現在看著阿裏和京東，很難大膽的給予肯定，這都很正常。
    拚多多這家公司，很長時間都處在負麵輿論裏，但與之一起的是它的快速發展，互聯網可能會放大1%的用戶的聲音，而另外99%的沉默用戶卻支撐起一家公司蓬勃的發展。
    有意思的是，經濟比較好的時候，很多人看不起拚多多，經濟下滑的時候，試一試卻覺得很香。
    畢勝一陣狐疑，總覺得俞總話裏有些未盡之意。
    所謂新年禮物……
    他仔細的想了又想，俞總好像也不能貪圖自己什麽啊。
    論事業，論財力，論名聲，他都更強。
    難道真看不起自己賣衣服？
    而且，還是賣尾貨……
    畢勝幽幽的看了兩眼俞總，沉吟道：“我賣尾貨，但客單價也不錯，要是按你說的去做更下沉的市場……嘖……”
    他是從百度裏出來的，當年跟著一起去上市敲鍾，怎麽眼瞧著越幹越下沉了？
    “畢總，兄弟，不是這樣的。”俞興真誠的說道，“我以前和給我們做國產空懸的郭川郭總聊工業化，說它的發展就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你現在隻是有機會為更多人服務罷了。”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今日資本的徐欣到了，和她一起來的還有“真實研究”的李鬆，當然，李鬆是不亮明自己真實身份的。
    碳矽集團這邊已經有些張燈結彩的年味。
    徐欣來臨港先去工廠轉了轉，瞧見一排排的新車，上來的時候又瞧見紅彤彤的春聯，心情也就很好。
    她笑著和畢勝打了招呼，又問了幾句碳矽集團的發布會，然後便要聽聽俞總這次有什麽新玩意。
    五分鍾之後，徐欣高興的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她愕然的伸手指著俞興：“你？你想在電商方麵挑戰阿裏？？”
    俞興搖頭：“不是我，是他，是畢總。”
    徐欣看了眼滿臉無辜的畢勝，毫不猶豫的說道：“他更不行！”
    “哎，那個……那個……”畢勝瞠目結舌，“徐總，你這話……咳……”
    徐欣又看了眼畢勝，真誠的說道：“畢總，你別做夢了。”
    畢勝：“……”
    徐欣看向主謀，斬釘截鐵的給出判斷：“華夏電商的市場早就穩定下來了！不要說他，不要說你，就算是企鵝，它都不可能挑戰阿裏，它也試了，結果是大家都能看到的。”
    俞興點點頭，問道：“那如果把企鵝的流量拉上呢？”
    徐欣皺眉：“俞總，你不懂電商市場就算了，你現在還想著聯合企鵝，你早就被那邊拉黑了吧，你捅了企鵝多深的一刀，你自己不知道嗎？更何況現在又在短視頻市場上拚殺著呢。”
    “企鵝能和美團秘密接觸，又怎麽不能和我們秘密接觸？”俞興笑道，“都是談出來的，我相信熾平會有他自己的判斷力，徐總，我們不談阿裏和企鵝，我想問的是，我看大家都聊消費升級，都聊品牌化，但往上數，吃飽飯也就一二十年，真能有那麽多人能夠消費升級嗎？”
    徐欣隻是搖頭，完全不想聽俞興的遊說。
    這時候，旁邊一直安靜聆聽的李鬆反而出聲讚同道：“俞總這話挺對的啊，哪有那麽多消費升級，下沉市場一直都在啊，俞總要是能說動企鵝，說動微聊，別人不願意試，我願意試啊。”
    徐欣沒想到丈夫的意見和自己相反，立即對他怒目而視。
    畢勝沒想到自己兄弟送來的禮物居然還有人想搶，也立即對他怒目而視。
    李鬆在兩道炙熱的眼神逼視下有些不自在，嘀咕了一句：“旁觀者清……”
    “你懂什麽！”徐欣提高聲音的駁斥丈夫，轉臉又批評了畢勝一句，“畢總，你什麽都不懂，就不要蠱惑俞總了！”
    畢勝：“啊？”
    徐欣最後看向俞興，瞧著他目光炯炯的樣子，語氣客氣了些：“俞總，你要是不了解，可以多問我，不要異想天開。”
    她搖了搖頭：“你所謂的下沉市場，阿裏已經在做了，你以為就隻有你們能想到農村嗎？”
    “阿裏去年就在搞‘千縣萬村’的計劃，已經在往下沉市場推資源，要打通農村市場的最後一公裏，他們未來五年會投100個億來做這件事。”
    “未來三到五年，你就能看到農村淘寶的普及，阿裏要搞1000個縣級運營中心和10萬個村級服務站，這就能覆蓋全國三分之一的縣城和六分之一的村子。”
    “俞總，你要挑戰的是這樣的阿裏嗎？”
    電商是徐欣搞投資的甜點區，她對國內市場動態知之甚詳。
    阿裏是明確注意到農村市場的，而且給出了這方麵的明確數據，2013年的農村網購市場規模隻占全國的8.6%，而它預測的這個市場會在2016年突破4600億。
    所以，既是業務推進，也是跟著國家戰略走，阿裏和浙省就已經合作建立了農村電商服務平台。
    “徐總，這一趟找你是真找對人了。”俞興沒有驚訝於徐欣的說辭，反而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嗎？恰恰就是因為知道阿裏是在這樣做下沉市場的工作，所以，我才有信心找人在這方麵發起對它的挑戰。”
    徐欣聽到俞總這麽說，倒是穩了穩情緒：“行，願聞其詳。”
    如果不是俞總，她現在已經掉頭就走了，但既然俞總非要說，那就看看怎麽個事。
    “阿裏這個下沉市場的農村淘寶聽起來挺好聽，實際上就是村子裏線下服務站加代購的模式，對不對？”俞興一句話總結了阿裏的打法。
    徐欣沉吟兩秒，點頭確認。
    “咱們做工作是需要考慮成本和實行的，阿裏這一波吧，先得在縣和村裏成立服務站，然後還得找人培訓，初期投入稍微搞點裝修再交點保證金，怎麽也得按萬計算了，服務站裏要有員工，要給發工資，這麽一套搞完才能用一個線下的支點來進行業務的輻射。”俞興說道，“這種重資產的穩打穩紮，我知道徐總你一定是欣賞的。”
    徐欣麵無表情，她確實挺欣賞，今日資本投的京東就是重資產。
    “與阿裏那一套相反的呢？”俞興笑道，“如果是隻依賴線上的推流怎麽樣？隻要一個人在微聊上發起拚團，他可以發給朋友，發到親戚群，隻要有足夠人數就便宜賣，或者，他在軟件上邀請別人來給自己的訂單砍價，這樣不依賴於線下定點的快速傳播，你覺得擴張速度怎麽樣？”
    一重一輕，同樣針對下沉市場卻截然不同的運作方式。
    淘寶曾經是很輕的，然後，它做了天貓，也變得很重。
    農村淘寶想要做下去，它的獲客成本必定會高於通過移動互聯網運轉的APP。
    徐欣很了解電商的運轉方式，也就難以否定成本與運營方麵的優劣比較。
    “還有啊，徐總，我得指出來一點，不論阿裏現在怎麽做所謂的農村淘寶，它有它的電商戰略，重心始終是偏向城市市場的。”俞興繼續說道，“天貓現在投入那麽多，同樣一個搜索詞，你覺得阿裏給出的曝光是偏向天貓還是農村淘寶？這種流量分配和算法，碳矽數據其實還挺擅長，可以提供技術支持，我們沒有電商業務基本盤。”
    徐欣皺眉苦思，然後還是搖頭：“俞總，你能言善辯，這樣小伎倆是抵擋不住阿裏的。”
    俞興攤手：“徐總，你不講理了啊，你不能在你認為你懂的領域就那麽固執啊，真理愈辯愈明啊。”
    然而，徐欣始終無法接受這樣一番對共識的辯駁。
    這天晚上，美麗街的劉琦也到了臨港，然而，他同樣剛剛聽見一些苗頭就表態沒有興趣。
    俞興有些無奈，美麗街這邊是有投資和流量合作的，但對方不願進行更深的交流，也就隻能暫且作罷。
    “俞總，怎麽辦？”畢勝其實在旁觀俞興和徐欣、劉琦的反複交流中，心裏反而有點躍躍欲試了。
    如果碳矽數據掏技術掏流量，企鵝能夠保障微聊的合作，再加上最新熱點、wifi萬能鑰匙以及抖音未來發展的流量，似乎也不是不能試一試。
    另外，如果保持秘密的“結社”運作，前麵也一樣可以使用阿裏的微信來做裂變和傳播。
    可是，投資人的意見很頑固，屬於那種出人意料的頑固。
    “徐總，這樣吧，正好快到春節，你自己帶人到縣城到村裏去看看大家的生活，看看下沉市場到底有沒有真實的需求。”俞興給徐欣發消息，“供需關係，這是最基本的東西，你就看看這最基礎的有沒有廣闊空間。”
    徐欣很快回複了消息：“好好賣你的車吧。”
    俞興把消息展示給畢勝看。
    畢勝顧慮道：“徐總看來完全不感興趣，她不會去看吧。”
    “不，我了解徐總。”俞興笑著說道，“我能看出來，她心裏已經有點疑惑了，這會是一個好年的，我確定。”
    畢勝吸了一口氣，問道：“俞總，你說實話，你費這功夫到底是圖什麽？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因素？”
    俞興點頭道：“是的，我就願意看到大家好，我怕你過得不好。”
    畢勝點了一支煙，問不出來了，行吧，自己也先回去過個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