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萬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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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明坤解釋,說太平府有一個團體,叫白雲紳士,都是有頭有臉,有錢有勢的人物。
    白雲紳士愛行善,建學校、建廟、搞慈善酒會,都有他們的身影。
    其中有一個叫戴思明的紳士,他做善舉的區域很特殊,主要精力放在平水府的監牢裏。
    出資給牢們犯買合身的衣服、改善夥食。
    這次,他又出了一大筆錢,要給六個死刑犯唱冥戲,對外宣稱——用他微不足道的力量,讓死刑犯在人生的最後一程,感受來自社會的愛。
    還有這麽缺心眼的聖母嗎?
    “但凡這些死刑犯懂什麽叫愛,何至於被殺頭?”
    “那些紳士書讀得太多,我也理解不了他們,反正賺錢嘛,有活就做。”
    呂明坤看得開。
    兩人又接著聊了會天,靜語廳裏傳來蒼老的喊聲。
    “小呂,來幫把手,今天吃熗鍋麵、醬大骨。”
    呂明坤聽到喊,連忙跟周玄告辭:“師弟,老袁喊我,我先去幫手,到夜宵的時候了,你待會也吃點。”
    “我不吃,我等姐姐就行。”
    周玄肚子不餓,真不想吃。
    但呂明坤客氣,在給袁不語端鍋端碗端菜,安排好師傅們的夥食後,又盛了碗麵,夾了幾塊醬大骨在盤子裏,端到周玄麵前。
    “夜還長,保不齊會餓,還是吃點吧。”
    唉,
    你都這麽客氣了,不吃還有禮貌嘛?
    周玄大口大口的扒拉,別說,味兒雖然有缺點,但填填肚子還是不錯。
    “慢點吃,小心給你小子噎著。”
    語氣很衝。
    周玄抬頭一看,是袁不語,周家班的廚子。
    大廚的脾氣一般都爆,天天圍著鍋灶,煙熏火燎,性子想不爆都難,講話習慣性的衝。
    “離噎還遠著呢,你這老頭兒的廚藝今天也太退步了。”
    “切。”
    袁不語寫《活娃娃》書梁子的時候,對周玄刮目相看,認為現在的周玄可比回魂之前強多了,勇了許多,精神也堅強不少。
    但現在,他覺得,周玄還是以前那個周玄,自己本事樣樣稀鬆,還專愛給別人挑刺抬杠。
    他抓起瓜子,磕了兩粒,懶得搭理周玄。
    周玄自顧自的說。
    “這熗鍋麵,看著簡單,雞蛋、蔥往鍋裏一滾,再下點麵條,但真沒那麽簡單。
    要想好吃,蔥得擱得多,煸的時候,得把味炒透,滾的時候,火力要大,麵才能吸足湯汁,吃起來才香。
    你這麵條,蔥不夠多,火不夠大,差了點意思。”
    這番點評,驚到袁不語了,全說在點子上。
    蔥不夠多,是老袁煸蔥的時候走神了,手裏沒了準頭,確實放少了。
    火不夠大,這倒是采買的問題。
    燒大灶,得用柴木,火頭硬。
    這些天,產柴大區蜜林東區鬧災,柴木價格蹭蹭往上漲。
    采買心疼錢,柴木買得少了,多進了些秸稈。
    秸稈便宜是便宜,也確實能燒,但火頭軟,為這事,袁不語罵了采買好幾回。
    好在火頭軟也能做飯,沒人講秸稈不對,竟沒想到,被周玄吃出來了。
    袁不語朝周玄拱手,算作認栽,說:“沒想到啊,你小子竟然是個吃家!”
    “就是嘴叼。”
    周玄笑嗬嗬的說。
    前世人別的不行,吃喝玩樂的技能樹點滿了,到處都是好飯店,加上周玄前世經常全國出差,大江南北的美食,不敢說吃全了,至少也吃了大半。
    品嚐美食,沒別的,就是吃,眼光開闊了,舌頭鐵定靈。
    再加上火爆全國的探店、烹飪教學視頻,動不動就是國宴大師教你做菜,耳濡目染之下,理論水平非常高。
    也僅僅是理論,真讓周玄做菜,“能吃”已經屬於超常發揮。
    “改明兒我再做幾個菜,端你屋裏,和你小子再探討探討,你是懂吃的人,和戲班裏那些榆木疙瘩嘴不一樣。”
    袁不語對周玄很服氣。
    靠手藝吃飯的人,心態往往純粹,折了手藝就認,誰懂手藝就請教。
    學藝無大小,達者為先。
    “好說,到時候做點硬菜,太素了我吃不習慣。”周玄繼續扒拉著麵條。
    還沒吃幾口,
    沙~沙~沙。
    來了,
    白噪音又來了。
    他連忙放下筷子,打開手劄本,對著本子裏的書梁子,連著念了好幾段,把噪音給壓回去了。
    周玄忌憚邊上有人,音量放低了很多,但依然被袁不語聽得真切。
    “你也喜歡評書?”
    袁不語是個老小孩,輸了認,但總想著找回場子,評書,可是他的主場。
    “沒事聽幾段,沒有票友標榜的那麽迷。”
    “本子上寫的啥,書梁子?”
    “嗯。”
    “幫你糾糾錯,我可是專業票友。”袁不語差點把周玄的手劄望穿了。
    周玄沒當回事,遞了過去。
    袁不語已經急不可耐的找茬了,翻開手劄,才看了一眼,立馬指點:“首先啊,這梁子寫法不對啊,要寫一本好梁子,得先把書膽、書賊、書筋,都羅列出來。”
    書膽指得是主角,書賊指得是大反派,書筋是書裏的福將,插科打諢式的人物,寫出特點了,很能打動聽眾。
    有些評書裏,福將在觀眾裏的反響,比主角還要熱烈。
    把主要人物都先羅列好,書梁子的脈絡自然也就清晰了,再豐富豐富骨肉,便能成一部好評書。
    這是比較傳統的做法。
    不過,人有千般模樣,書梁子的寫法也有千般不同,有些名師大家,也有不寫“書膽、書筋、書賊”的習慣。
    袁不語是懂行的,自然不會在“寫法不對”這個問題上深究,點一句就過。
    他又看了幾段,點評道:“這部書的皮太厚。”
    “皮厚”也是評書的術語,意思進主題太慢,也就是網友說的慢熱。
    看半天也沒瞧出個勁頭來。
    “皮厚是個大問題,講評書嘛,甭管是在茶館講,還是在街上練攤講,聽眾都是生客,他們心裏也明白,聽你講了第一回,第二回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你第一回講個書皮,人家聽不高興了,好脾氣的當場罵你兩句,喝個倒彩,遇上脾氣衝的,掀桌揍你都有可能。
    所以,甭管你是業餘愛好講書,還是以說書當營生,都得琢磨透一個道道——
    怎麽能在最短的時間裏,抓住聽眾耳……”
    周玄寫書梁子,真就隻為了鎮鎮自己白噪音,不為了練攤,更不可能把他當成一門營生。
    哥們現在富二代、玩胯子弟,能指著說書吃飯?
    但他依然聽得很認真。
    畢竟打小有這個愛好,多聽聽說書人的門道,當成講古,配上熗鍋麵,像在聽有聲紀錄片。
    怪有意思的。
    但他聽著聽著,袁不語就沒下文了,這正來勁呢,老頭你咋拉缸了?
    “袁老頭?袁老頭?”周玄推開麵碗,提醒袁不語說詞。
    兩人連一臂距離都沒有,連聲叫喚,對方愣是渾然不知。
    袁不語跟老僧入定似的,要不是眼珠子還在往下緩緩移動,周玄真以為他宕機了。
    “不就個愛情評書嘛,沉迷了?你也是沒吃過好豬肉。”
    周玄懶得管袁不語,繼續扒拉碗裏不多的麵條。
    袁不語的確是著迷了,是因為《廬山戀》的故事,但也不全是。
    他剛才看那書梁子,確實越看越有味道。
    以前他跟徒弟傳授過評書裏的門道——好評書,不是一讀就來勁,而是像灶上的水鍋,剛開始溫吞,等火力上來了,慢慢就上勁了,再等到鍋裏咕嘟咕嘟冒泡,熱度已然滾燙。
    “你們這輩子,要能遇到這麽一本評書,那是攢出來的陰德,無論花多高的價碼,都要把這書給講出來,演好。”
    《廬山戀》這本書梁子,就有袁不語曾經解釋過的好評書的氣質。
    開始溫吞,然後上勁,最後滾燙。
    隻是程度上沒那麽強烈,各個方麵,都差著點火候。
    有氣質,終歸隻是有氣質,並不是好評書本身。
    這類的書梁子,能讓袁不語喜歡上,但不至於沉迷成這樣。
    真正讓袁不語入定的,是一種感覺——
    ——萬物蘇醒、春雨延綿。
    書梁子被他讀到小半的時候,書裏的兩個“書膽”,活過來了似的。
    珠圓玉源的女主周筠、陽剛青澀的男主耿樺,就那麽活生生的從手劄裏走了出來。
    再隨著他往下默讀書梁,越來越多的人、景物,都活過來了。
    山、水、馬路上疾馳的汽車,周筠與耿樺的心跳,一直就繞著他的身子轉。
    書梁子裏在下雨,他耳邊也傳來雨滴打青瓦的彈響;書梁子裏是春天,他身子也和煦。
    種種感覺,讓他很舒服,精神特別鬆弛。
    “久違了……久違了……。”
    袁不語激動、忘情,他知道這種久違的感覺,代表著什麽!
    但很快,他的感覺都消失了。
    因為書梁子,被周玄劈手奪走了。
    “唉,你怎麽搶我書梁子呢?”
    回過神的袁不語朝周玄喊。
    “袁老頭,臉都不要了?什麽叫搶?我的,我寫的書梁子!”
    周玄都被氣樂了,這書被你瞧了就是你的了?棒子都沒有你能偷!
    “是在下口不擇言了,小……小班主,能不能把那書梁子,拿……額……借……借我看一晚,明兒就還你。”
    袁不語講話,明顯謙恭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