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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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玄抬出來巫神的名頭,鼠王心裏雖然打怵,但也不是那般懼怕。
    “你抬巫神的名頭,以為我會怕?誰知道是不是你又在耍什麽花招?”
    周玄講過的假話太多……至少今晚,他在息安大教堂裏,就沒有講過一句真話,以至於現在他隻要一開口,鼠王便認定了他是滿嘴跑火車。
    “你看看,真作假時假亦真,假作真時真亦假,我好容易跟你說句真話,你還不信。”
    周玄托著風,訕笑著對龜山道人說道:“老龜,你先回道觀,巫神現身,喜歡清淨。”
    “唉。”
    龜山道人點了點頭後,先走到周玄身邊,說道:“大先生,你剛才誆騙鼠王的時候,真的太真了,我都想著跟著你幹了,成為星海霸主,無限的掠奪。”
    “丫別做夢了,先成為你們小龜山一霸,再提星海霸主的事兒。”
    周玄笑吟吟的朝龜山道人揮手,說道:“今天事辦得不錯,明日,去遊神司領雪山掌參十株。”
    “十株,那不給我香火灌滿了?”龜山道人說道。
    “香火還有嫌多的?”
    周玄斜睨了龜山道人一眼,老龜笑笑便離開了。
    “鼠王,你進了我的微風大夢,明江府就清淨了,丫和那些安息大教堂覆滅了,明江府的青天便有了。”
    周玄說到此處時,忽然教堂蕩漾起了一陣微風,風從西南方向吹打了過來,連一片落葉都未曾卷起。
    隻是風輕悄悄的在臉上刮過時,周玄能察覺到一絲絲屬於風的意動。
    “巫神來了。”
    如今的周玄,對於強大存在的特征有了些許的了解,現在他知道——越是強大的存在,對於力量的控製,便越是巧妙,
    尤其是那井國至高的“無上意誌”,從海中走出時,真叫一個不顯山不露水。
    “想不到,你這麽快便會來找我。”
    一個提著酒葫蘆的中年男人,歪歪倒倒的走向了周玄。
    這人正是酒大人。
    酒大人是巫神欽點的“人間行走”,巫神遊蕩世間,也需要靠著酒大人的軀殼才行。
    “巫神,我手上的風裏,便困住了鼠王,就等你來正法他了。”
    “嗬,周玄,你接著演戲,你就接著演……還巫神,我巫你大爺……”
    鼠王以為“夢境”之外的周玄,還在演戲,當即便嘲諷起來。
    “這聒躁之人,便是鼠王?”
    巫神一揚手,地上的一片落葉便兀自飛起,朝著周玄的微風大夢,飄蕩了過去。
    落葉入了夢,忽然便炸開,葉片成了一陣陣的粉塵,粒粒粉塵,都像看不清的符文,將夢中的鼠王虻蟲,斬殺了大半。
    虻蟲,便是鼠王的命,此時,他命已去了大半,當即便心驚了起來。
    “真是巫神,真是巫神,我鼠王是犯了天條嗎?值得最強大的一位天尊對我出手?”
    “真是聒躁啊。”
    巫神再次甩出了一枚葉片,依然如上次一般,將夢中剩下的虻蟲斬殺。
    兩片樹葉,便結果了鼠王的性命,周玄手上的微風,此時也滲出了血色,成了一團血色的風團。
    但在幾個瞬息之後,那血似乎被風吸盡,風又成了無相無形之物。
    周玄見此,方才將微風大夢給收了。
    這場夢,又成了他道袍上的一片雲紋。
    “這鼠王,可是佛國人的細作?”
    巫神斬完了鼠王,才開始詢問起了鼠王的來曆。
    周玄搖搖頭,說道:“不是。”
    “那你是在濫用你的權力。”
    巫神正色道:“我們說好的,你對付佛國人,我每月給你三次增援的機會。”
    “對付鼠王,便是在對付佛國人。”
    周玄說道:“一個極簡單的道理,若是鼠王不除,明江府百姓,危在旦昔,我也騰不出手去對付佛國人。”
    “你可以不找我來斬鼠王的,他困在四天尊的夢中,出不來的,你找我前來,白白浪費一次機會。”
    巫神有些可惜,為了這一隻陰溝裏的老鼠,一月三次的機會,周玄便用了一次。
    周玄緩緩搖頭,說道:“這次機會,一定要浪費的,我這個人,不喜歡夜長夢多。”
    一個總在試圖奪取周玄人生的鼠王,哪怕多活一秒鍾,周玄都不安心。
    “你擔心的,不光是夜長夢多吧?”巫神反問道。
    周玄很是坦誠,說道:“也擔心你不會降臨。”
    一月三次機會的增援,周玄很滿意,就是他隻要在金簽上滴了血,巫神便一定會來嗎?
    周玄對此事打了一個問號,現在,問號可以解除了,巫神的確會來。
    “凡事確定一下,總歸是好一些的,總比我真遇上千鈞一發的危急之時,再往金簽上灑血,你卻杳無音訊要好得多。”
    周玄說到此處,兩隻手比劃了一下,說道:“我們在慢慢建立互相的信任。”
    “那你信我了?”
    “信了……一大半。”
    “我也信了你一大半。”巫神說道:“這鼠王,竟是地淵做出來的天鬼贗品。”
    “贗品雖說是個假東西,但這個贗品,有那天鬼「祖謠」的三分成色,也是個很難對付的主,你讓我瞧見了你的能力。”
    “殺畢方,還不足夠證明嗎?”周玄問。
    “這鼠王,比畢方難殺得多。”巫神是個識貨的人,他又問周玄:“你對付佛國人,可有了對策嗎?”
    “對付佛國人,要等明江府的事情塵埃落定。”
    周玄說道:“等到明江府重建完成,我便去一趟荊川府,黃原府、荊川府長到了一起,這件事情,有很多的蹊蹺,其中,必有佛國人作祟。”
    “佛國尋波僧人,在井國留下了一條通道,這條通道,就在黃原府之上的「光陰界」裏。”
    “所以你懷疑,這一次的黃原府、荊川府的合並,跟佛國的通道有關係?”
    “當然有關係,不過,兩府合並事大,會引起井國各大堂口的關注,這兩天,佛國人還不敢搞出大動靜來,真正的動靜,往往是在平靜的前夜產生的。”
    周玄說道:“另外,兩府的合並,這麽大的事情,怕是有意誌的插手。”
    “你想得很深,你會不會也認出了,佛國人,與井國的血神意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我是這麽認為的。”
    “所以,佛國人的入侵,並非是單純的‘強大文明對井國文明的入侵’?”
    “大壩,一直都是從自我的根基上爛起的。”
    周玄指了指不遠處的囚室,那個豢養了鼠王的地方。
    這個囚室,是地淵天鬼「混沌」的肮髒生意,靠著傳教士,在明江府的各個角落裏,擄來一些血氣旺盛之人,滋養著鼠王。
    「混沌」試圖將鼠王,變成第二個天鬼「祖謠」。
    “如此大的事件,巫神,你會全然沒有知覺嗎?是真的沒有知覺,還是知道了不管,甚至是……不敢管?”
    周玄的問話,多少有些咄咄逼人,
    巫神也別過臉去,說道:“天尊力量強絕,但一方天地的運行,並非靠著力量強絕就能擺得平的,井國是一台腐朽的機器,這台機器,有它運行的法則。”
    “法則,不能從內部打破,需要你這個外人來破碎它。”
    他對周玄說道:“就說這個息安大教堂……它是天鬼「混沌」扶持起來的,那你說,「混沌」後麵的人是誰呢?若是繼續追根溯源,他根莖的底部,又是誰呢?”
    “你莽莽撞撞之中,其實壞了很多人的生意。”
    “所以畢方要斬我。”周玄自嘲說道。
    “畢方殺你,那是表象,周玄,你要記住——雖然用「意誌天書」殺你,是畢方主導的,但那天書上,可是有十七位神明級的簽字畫押。”
    巫神說道:“你還記得你是什麽時候,被神明級在天書上簽字,要將你斬掉的嗎?”
    “明江洪波之劫,我帶領明江遊神司,連斬天官、鬼手、彭侯之時。”
    “那是神明級知道你對他們產生威脅了。”
    巫神說道:“但讓神明級產生除掉你想法的時候,卻是因為拐子被你覆滅。”
    “拐子拐帶了許多的人貨,那些人貨,往著上麵輸送,你以為到了哪裏是個頭?城隍、遮星、還是天官、鬼手?”
    巫神說道:“比你想的還要靠上,而且拐子,不過是被推出來的一個試驗品而已,若是拐子的事情大成,井國之內,便會有十個、百個拐子堂口建立。”
    他停頓了片刻之後,重重的歎氣,說道:“因為拐子做的事情,符合漫天諸神的利益。”
    巫神的一番話,便像是揭開井國的“恐怖麵紗”,其中還潛藏著多少的醜惡,周玄並不清楚。
    但他仿佛看到了一個無盡的深淵,深淵之內,長著無數的觸手,每一隻觸手的手臂上,都鐫刻著“神”的名字。
    “周玄,你是地淵之中的那一滴血,把你帶到了井國,井國,需要你這樣的一個外人,把那些肮髒的生意,砸得稀巴爛。”
    巫神有些激昂的說道。
    “我沒有那麽大的能耐,我能做的,隻有眼前的一畝三分地。”
    周玄說道:“走一步便看一步。”
    巫神還想說什麽,但終究也沒有說,而是輕悄的笑著。
    “時光不多了,周玄,你才是那個將井國腐朽機器擦亮的人。”
    巫神控製著酒大人的身軀,踉蹌而去。
    “巫神啊,我早就說了,帽子太高,我戴不上。”
    周玄又是一陣自嘲,他到現在都沒忘記,他曾經也是井國肮髒生意中的一環——貨物。
    而且是頂好的貨物。
    對於血井通靈人的捕殺,一直以來,都是井國肮髒生意的一種。
    周玄歎著氣,走向了那座教堂裏的囚室。
    囚室之內,還鎖著那幾十個老嫗。
    或許,她們的真實年齡,就沒有外表這般老氣,不過是長期被人吸食血氣,才導致她們一個個都衰成了風燭殘年的老人。
    “都走了,你們也該走了。”
    周玄揚起了手,一道白光,從他的袖口裏鑽了出來,朝著老嫗們身上的鐵鎖,激射而去。
    “叮、叮、叮!”
    鋒利的骨牙,無堅不摧,那些鐵鏈,應聲而斷。
    老嫗們的枷鎖已經除去,她們遭受了長期的折磨,早已沒有了人類的情感。
    她們像一頭又一頭的野獸,四肢伏地,一個個爬出了囚室之後,將周玄團團圍攏。
    她們很久都沒有進食了,而周玄這個大活人,便是她們夢寐以求的食物。
    這是野獸的本能,見到活物,便想著掠食。
    但她們同時又有著野獸的敏銳——能分辯得出對方是否強大。
    這決定著她們是獵殺獵物,還是作為獵物被獵殺。
    最終,她們覺得周玄並不好惹,圍著吼叫了幾句之後,便不斷沿著西邊爬去。
    她們爬向了球場路以西的一座大山裏。
    山林,仿佛才是她們的歸宿,至於那些人聲鼎沸、燈火通明的地方,已經完全不適合她們生存了。
    “呼!”
    “啾啾…”
    她們發出野獸的嚎叫聲,爬進了深山,往後茹毛飲血、捕食各種小動物,才是她們生活的主旋律。
    周玄坐在了囚室旁,點燃了一支煙,仰望著沁著血色的月,說道:“都走了。”
    龜山道人回了道觀,無影鼠被襲殺,鼠王那數以億計的虻蟲,被巫神湮滅在了“微風大夢”之中,老嫗們也走進了延綿的大山之中,
    球場路息安大教堂,此時猶如一片鳥投林,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但是,
    真的幹淨嗎?
    周玄自言自語的說道:“井國之中,神明、堂口、乃至是天尊,真的還有幹淨的神嗎?”
    “神,何以為神。”
    這個似乎尋不到答案的問題,又在周玄的心裏回蕩了起來。
    ……
    天光大亮,周玄被一陣陣鑼鼓聲吵醒。
    “別敲了,別敲了,我們少爺睡覺呢。”
    小福子製止吵鬧的聲音,也傳進了周玄的耳朵。
    他穿好了衣物,下了床,他才走到樓梯口,便瞧見了“周家淨儀鋪”內,擠滿了人潮。
    好在小福子、呂明坤兩人在樓梯口處攔著,不然這些人浪肯定會順著樓梯往二樓湧去。
    “大先生來了,大先生來了。”
    “大先生,我們是來感謝你的。”
    “大先生,你重建了明江府,我家的金鋪子也修好了,那黃澄澄的金子,都回來了,這是我連夜給你打的吉言鐲,你務必要帶上啊。”
    周玄瞧明白了,這些擁擠的人潮,都是上趕著來謝他的。
    “別吵,影響我聽歌啦。”
    人群之中,傳來一聲咆哮,周玄順著聲音一瞧,差點沒樂出聲。
    那李長遜,正貓在唱機旁邊,聽著唱片呢,仿若旁邊無人。
    “這癮是真大,比老雲大多了。”
    周玄笑完,便朝著人潮抱拳,說道:“諸位,稍安勿躁,且聽我一言。”
    他講話,現在極有分量,一開口,眾人便鴉雀無聲,隻留唱機的歌聲在回蕩。
    “江水緩流走~青春已不在~隻盼情人來~莫叫空白頭~”
    李長遜跟著唱機的歌聲韻律,緩緩搖頭,很是投入。
    周玄則說道:“諸位,明江府的重建,非我周玄一人之功,沒有大家夥兒的信仰願力,我天大的能耐也重建不了,
    不過,現在,咱們憑借全城之力,讓這明江府重現了輝煌,這就是好事情,大家啊,各回各家,災前咱們的日子怎麽過,以後也怎麽過,
    至於禮物嘛,太貴重的我就不收了,挑著大家的土特產留幾樣,我也嚐嚐鮮。”
    眾人當即便鼓起掌來,還夾雜著一番詢問:“大先生,那《明江祆火錄》的書,還接著說嗎?”
    “說呀,當然得說,明江府往後的重建事宜,還指著這場書呢。”
    周玄大方的說道,人群中又爆發出了一陣陣歡呼聲。
    由於眾人的熱情過於高漲,周玄、小福子等人,是好說歹說,才將人潮勸離。
    周玄也汗濕了衣衫,邊拿毛巾擦臉,邊對小福子說道:“福子,去翠姐家買幾份羊湯喝。”
    他話才出嘴邊,便想起來不對,翠姐還在周家班呢。
    老店、陽光、熱鬧大街,使得周玄一恍惚,還真以為這是在災前,翠姐還在斜對門忙忙碌碌。
    周玄擰幹了毛巾,走到了街麵上,斜對門的翠姐食肆,依舊排門緊閉。
    “啥時候能回來啊。”周玄歎著氣。
    ……
    周家班,食堂。
    此時的周家班,可不是是周玄離開時候的光景了。
    太平紳士,平水府內數一數二的大財團,他們背後是明江府的骨老會。
    有周玄與骨老會的親密關係,太平紳士那是極力照顧周家班,什麽買賣賺大錢,就勻給周家班做。
    周家班早就不是隻靠“唱冥戲”才能過活的班子了。
    生意大了,人手也多,這會兒,食堂裏是人聲鼎沸。
    “袁爺,今兒是咋了,怎麽沒點葷腥,花生米,豆腐幹?”
    大師兄餘正淵,拿著飯盆,邊打菜,邊朝袁不語抱怨。
    “你懂個屁,花生米和五香豆腐幹同嚼,有火腿味兒。”袁不語很是得意的說。
    “你這是哪兒聽來的邪門歪道?”餘正淵皺了皺眉頭。
    “玄子說的。”
    “哦,小師弟說的啊?那我嚐嚐,嗯,別說,是火腿味兒,正宗的荊山火腿味,我小師弟就是有本事,連廚藝都通,要是有我這長相,那就是個全才。”
    餘正淵這“臭不要臉”的勁兒又上來了。
    “一邊玩去,別耽誤後邊人打飯。”袁不語懶得和餘正淵臭貧。
    餘正淵端著碗閃開,又問道:“對了,翠姐呢?翠姐天天早上熬羊湯,今天吃不上羊湯,我還有點想呢。”
    “翠姐去明江府了,她聽說明江府的東市街修好了,想著回去看看,了了念想。”
    袁不語說道。
    “那她是該回去,不對啊……袁爺,我聽說翠姐一個人走,可危險了,說是體內有什麽法則?”
    “她能是一個人走嗎?箭大人、酒大人陪著一起去的明江府。”
    袁不語說著說著,又傷感了起來,掂著勺子裏的菜,說道:“明江府那麽老些人都重活過來了,怎麽華子就活不過來呢?”
    “能活過來,袁老,我說了能就一定能。”餘正淵一副篤定的神色,說道。
    “你憑啥這麽篤定啊?”袁不語被餘正淵的氣勢給震住了。
    “現在幾月份?”餘正淵問。
    “十月了。”
    “我這個人,運氣好,隻要進了十月份,講的話,就沒有不靈的。”餘正淵拍著胸脯說道。
    “……”袁不語。
    老袁有一股衝動,他真想拿著勺子,給餘正淵腦門狠狠來一下——我還等著你講道理呢,你給我講玄學?
    “一邊玩蛋去,這裏頭水深得很,你把握不住。”
    袁不語揮趕著餘正淵……
    ……
    日升日落,夕陽西下,
    此時已是傍晚,畫家進了周家淨儀鋪,對正在喝著茶的周玄說道:“大先生,場麵給你排好了,就等著你去講書了。”
    “嗯。”
    周玄應了應聲,跟著畫家出了門,上了來接他的汽車。
    他和畫家剛坐穩,便有人敲著車窗,銀鈴般的聲音,傳進了車內。
    “玄兄弟,是我啊,胡雲翠。”
    翠姐現在有人保護著,她已經不忌諱用自己的真名了。
    “翠姐,你怎麽來了?”
    周玄嫌手搖的車窗降下來太慢,幹脆開了車門,問著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