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冷酷與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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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叢中安安靜靜,先登營的士兵一個個緊靠著樹木,用人拉成了一張網。前方有人在呐喊,有人在慘叫,但在這裏,卻愈發顯得死寂。
袁紹已經派出了第三個傳令兵,這個傳令兵碰到了眼圈發黑的麴義,急忙稟告道:“裏麵實在撐不下去了,還望麴將軍速速相救……”
麴義仍舊穿著有些破舊的軍甲,挺著個將軍肚,寬大的肩膀厚實的背,眼睛睜得大大的,就這麽盯著密林深處,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
“將軍……”那傳令兵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著。
麴義道:“你回去稟告,就說先登營馬上發起進攻。”
傳令兵苦著臉道:“前兩次你也說是馬上,可仍舊按兵不動,將軍啊,袁公真的撐不住了,連二公子都帶家夥上了,身上全是傷,真的是不行了……”
麴義斬釘截鐵道:“這次是真的,讓他們再撐一撐。”
傳令兵臉上一喜,拱了拱手,馬上轉身回去複命。他剛剛走出兩步,遠離麴義所在的地方,回頭看了看,先登營還是沒有動靜,所有人的眼睛似乎有意無意盯著自己,就好像在看一個傻瓜,但每個人的身體仍舊紮在原地,就好像一棵樹一樣,任憑雨打風吹,我自巋然不動。
他咬了咬牙,還是決定悶頭向前。離開這處安靜的地方,喊殺聲繼續在耳邊回蕩。袁紹所在的周圍早已經成了人間煉獄,到處是沾著血肉的枝葉,短刀和盾牌鋪在地上。悄悄從屍體上踏過去,巧妙地避開正在廝殺的人群,終於抵達了最後的包圍圈。
包圍圈已經極小。袁熙木然地站在樹墩子上,身旁的趙雲舉著長槍,槍間都是鮮血,而兩人的臉上也滿是血汙。
“子龍啊子龍,我錯了。不該把你拉來……你去投奔劉備,雖然也不是什麽好出路,但劉備逃命起來厲害啊,千裏不留痕。你跟著他一路逃,說不定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等集齊了臥龍鳳雛,就能鼎足天下,到時候至少也是五虎將的待遇。跟著我,你就要葬送在這裏了。到時候史書裏麵最多一句話帶過,某某卒,一點都留不下印記。”
一個瘋子衝了上來,被趙雲一槍彈開,倒在了地上。
趙雲喘著氣道:“史書裏寫什麽有這麽重要麽?呼呼……這是公孫瓚最後的家底了,熬過去就勝利了。”
其實對麵也幾乎喪失了力量,隻是他們逃也是死,戰也是死,不如博一下。但這時候強弩之末了,喊殺聲也漸漸平息下去。
另外一邊,袁紹一腳踢翻傳令兵,狂吼道:“麴義!我要殺了你!”
原本是他將先登營擺在大軍最前方,八百方陣力抗白馬義從,想讓公孫瓚和麴義互相削弱,最終自己從中漁利。但現在形勢鬥轉,變成自己和公孫瓚互相消耗,而麴義變作了那個漁翁。這就讓袁紹惱羞成怒了。到底誰是主公,誰是下屬?
田豐勸道:“主公一定要忍耐,當年韓信要挾高祖,要封他假齊王,後來高祖大手一揮,幹脆封了個真齊王。這是何等氣魄!”
“所以呢?”袁紹眼睛一瞪,道:“我要低聲下氣去求他?”
田豐道:“也無不可。”
袁紹道:“不行!我絕不向這個莽夫低頭!”
田豐道:“隻是一時的計較。可以封他一個鎮東將軍加關內侯,領千戶的食邑,再命他作各部的總統領。給足他麵子,他一定會來救援。”
袁紹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道:“給足他麵子?那誰給我麵子?到時候真的解了圍,難道真的要封他?如果不封,難道我袁紹說話就不算數了?”
田豐道:“算數自然是算數。但那時主公都已經擁有冀幽兩地,這點封賞也算不得什麽。但如果不這麽做,今天往後,主公連一城一地都沒有了,又有什麽意義?”
袁紹慢慢坐下,沉思了片刻,道:“就按你說的做。”他對傳令兵道:“這次他再不出馬,你就提頭來見我。”
傳令兵嚇得腿腳一哆嗦,立刻再次前往。
另外一邊,袁熙和趙雲又撲滅了幽州兵的氣焰。袁紹的幾個衛士看到趙雲勇猛,緊緊靠在他邊上,協助他防守。因而這一塊的戰果頗豐,幽州的兵馬看到趙雲頑石一塊,也繞著他們走。
袁熙道:“你說麴義為什麽這麽久還不來救援?”
趙雲道:“這……我不敢猜測。”
袁熙道:“你是不是以為他是因為懷恨在心,故意不發兵?”
趙雲道:“任誰都會有這種心思吧。畢竟之前被擺在白馬義從麵前,以八百人獨對騎兵衝鋒,跟送死沒什麽差別。”
袁熙道:“那你是不了解麴義的為人。他這個人極為固執,若是要打仗,就一定要打有把握的勝仗,所以他一定要等最佳的一刻。就像是獵人,等到獵物失去鬥誌的那一刻。”
趙雲道:“所以不惜讓咱們冒險?”
袁熙道:“這就是他和普通人不一樣的地方啊。為將者不僅要對敵人狠,對自己人也要狠。曆史上比麴義殘忍得多的將軍我都見過。你看好,如果我猜的沒錯,當幽州兵力竭的時候,就是他們合圍的時刻。麴義的目標不是這些小魚小蝦,而是真正的大家夥。”
“公孫瓚?”
袁熙道:“沒錯,他做這麽多,甚至頂著被我爹誤會的風險,就是為了一擊致命,如果抓不到公孫瓚,讓他逃回去,再要收服幽州,還要費一些工夫。這就叫做擒賊先擒王,認準目標,想盡一切辦法實現這個目標。”
趙雲道:“你好像還挺讚成他的做法。他要再不來,咱們就要死在這裏了。”
袁熙道:“這無關乎讚成不讚成,我隻是用客觀的角度去評價而已。”
他說話間,無意中看到了再次出發的傳令兵,嘴巴抿了起來。
那傳令兵穿過幽州兵的包圍圈時,公孫軍的人數已經無法對他們形成合圍了。
公孫瓚還在不斷激勵將士,讓他們繼續向前殺去,但田予在一旁一動不動地看,臉上一片凝重。
“到此為止了……”田予突然道。
公孫瓚愕然回頭。
田予道:“此時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這次,公孫瓚默然無聲了。不是他不想走,隻是這麽多兄弟死在他麵前,他已經心如死灰,若是不和他們死在一起,他覺得有些對不起他們。所以他沒有動。人人都已經殺紅了眼,誰也不願意撤走。
“得罪了……”
田予突然一個縱身,跳到了公孫瓚馬上,然後手一揮,一柄斷刃架在他脖子上。縱然是駿馬,這時候也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馬蹄在地上亂踢,馬身也在轉動。但無論如何顛簸,田予手中的兵刃死死抵在公孫瓚的脖子上,公孫瓚甚至都覺察到冰冷刀鋒上的寒氣。
公孫瓚道:“你瘋了?”
田予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按我的吩咐,走!”
公孫瓚黯然道:“與其苟且逃生,不如轟轟烈烈……”
他身邊的士兵也都看呆了,怎麽回事,田大人居然挾持了主公。
田予一手牽著自己的馬,一手架著公孫瓚,兩人騎在一馬上,朝著旁邊移動過去。
幽州兵的攻勢徹底歇止下來。
袁熙陡然察覺到了異常。零星的戰鬥已經停下來,每個人胸前一大灘鮮血,渾身冒著臭氣,空氣中一片死寂。
“公孫瓚要逃!”袁熙一下子跳了起來,道:“兄弟們,一口氣殺過去。”
與此同時,外圍的麴義部隊轟然聲動,開始收縮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