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季的鄴城，這一天是整個冬天頭一回下雪，片片雪花飄下，稀稀疏疏到了地下，零落成水，一片濕漉漉的。

    煙雨樓的二樓燒著火，屋內熱乎乎的。甄姬前一段時間生了病，到了這時候才好起來，但臉色卻蒼白了許多。在這個地方著實壓抑，每日不出門，還得時刻準備躲入地窖中，提防曹操的兵馬來搜人。不過曹操的人，很少到這條煙花巷子中來。

    這天清晨，甄姬下床來，將窗戶打開了一絲縫隙，外麵的涼風吹了進來，夾雜著幾片冰晶。透過縫隙望向街上，卻空無行人。最近有傳聞說，黑山賊要來趁火打劫，因此出城入城，檢查的手續嚴了許多。但甄姬知道，這隻是要將她查出來的手段而已。

    樓下院落的側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灰袍青年佝僂著身體，扮作一個小老頭溜了進來。甄姬認得這是高勉手下的情報人員，平日裏如同釣鉤一般撒在外麵，隻有底下的二級情報員有了收獲以後，才會接頭，然後將消息帶到此處。這些人都是最信得過的。

    不久，甄姬房間的門也被打開，貂蟬推門進來，看到甄姬站在窗口，連忙道：“妹妹，外間冷，趕緊進來，小心著涼了。”

    甄姬轉過頭去，這位夫君的義妹，實際年齡來看，更應稱為義姊，這時候雙眼通紅，發線淩亂，應是昨晚一直沒有睡，忙到了天亮。

    甄姬道：“我休息好了，身體也不覺得冷。看姊姊你們這麽忙，看看有沒有小妹可以幫忙的地方？”

    貂蟬掠了掠垂下的發絲，笑道：“現今情況越來越好了，前方有消息傳過來，聽說二公子的部隊雖然藏進了幽州，但卻讓曹軍疲於奔命。曹軍占了易京和冀縣，卻一直沒能找到他們，反而損失了好幾個營，不是被偷襲就是被圍殲，總之狼狽得很。”

    甄姬不懂這些，隻是聽說自己夫君還活著，心中就很高興。

    貂蟬坐下來，甄姬便坐到她身旁。貂蟬興奮地說著一些事情，甄姬連連點頭，思緒卻早已飛往遼闊的幽州平原上。

    關在鄴城總歸不是好事，什麽時候才能飛出這籠子，見到朝思暮想的丈夫，這是甄姬時常在想的事情。

    貂蟬道：“快了，曹操不可能一直吞並在北方，總有疏忽的地方，到時候此消彼長，就是反攻的時候。”

    貂蟬雖然這麽說，但也隻是幾個人私下裏良好的願望。究竟什麽時候能勝，就算勝了能不能反攻南下，這都是幾率很小的事情，誰也不敢打包票，也就是在甄姬麵前說說而已。

    兩個女子說了一會兒，話題便不局限在正事上了，思路發散出來，便有許多可以聊的。但這個時候，女人的娛樂項目很少，話題總還是局限在男人身上。

    “高順將軍到底厲不厲害？姊姊你說子龍什麽時候能打贏他來迎娶你？”

    “哎呀，你說什麽呢？不過說起來，若是馬上對敵，高順可能不及張遼張文遠，更遠遠不及我夫君。但若是步戰，我還沒看到過有人能勝過他。”

    “哦？連呂溫侯也打不過他？”

    “這就不清楚了，兩人總不能就這麽比試一番。但有一次，我夫君手下有個叫曹性的將軍有反叛的心思，當時我夫君正好孤身在城外，差點被包圍，還是高順將軍一個人，殺入了曹性的營中，當麵對質清楚，這才解了圍。當時，他一個人就將對方一個營給挑翻了。”

    “高順將軍長得其實也不錯的，人又高。姊姊你有沒有考慮過。”

    “你又說什麽？高順有妻室的，不過在逃離長安時失散了，聽說他們夫妻倆很恩愛，因此高順一直不娶。”

    “哦？想不到還是這麽用情專一的男人，嘖嘖。”

    兩女八卦起來沒完沒了，這時候門外有人咳了咳，貂蟬便道：“什麽事？”

    外麵高勉的聲音傳來，道：“外麵有個女人找上我們，要見甄夫人。”

    貂蟬頓時緊張起來，問道：“什麽人？知道我們這裏了嗎？”

    高勉道：“沒有，隻是找上了我們三級情報員，透過他將消息傳了過來。”

    高勉的這套情報係統，也是由袁熙授意的。袁熙雖然不懂情報學，但知道怎麽在組織中設置幾道防火牆，用這個原理，將危險的源頭隔斷，這才使得高勉等人潛伏了那麽久，還沒有被曹軍發現。

    “她說姓郭，和甄夫人是同病相憐。”

    “姓郭？”

    甄姬馬上想起了郭女王，也就是曹丕的側室郭氏。自己在被軟禁的時候，確實也是郭氏陪著說了會兒話，讓她知道了自己夫君的消息，安穩了她的心。而兩人相似的處境，也讓甄姬一聽到同病相憐這個詞，便馬上知道了來人是誰。

    貂蟬問道：“是誰？”

    甄姬歎了口氣，將郭女王的身份說了一遍。

    高勉和貂蟬兩人同時吸了口冷氣，這要是真的讓郭氏知道他們所在，那還得了。

    甄姬道：“這個人應該可以相信，讓她過來吧。如果我出事了，她夫君也活不了。”

    貂蟬和高勉齊齊喊道：“不可。”

    “你也太容易相信別人了。”貂蟬道：“且不說他曹營內部相互關係如何，就她自己若是有什麽小心思，我們就猜不到後果如何。豈能將我們自己的安全，寄托於他人身上。”

    甄姬言語一頓，立刻道：“那……回絕她？”

    貂蟬道：“她能找到我們散布在城內的情報員，倒也不容易。現在那名三級情報人員在她手裏，我們不妨可以聽聽她怎麽說……”

    高勉道：“那我去安排接洽。”

    幾日以後，在鄴城內的一個茶樓中，高勉直接和郭女王見了麵。

    這個女人看上去長得很漂亮，這是高勉的第一印象，不過見識了貂蟬和甄姬，這個窮書生此時對於美女也免疫了。不過對方眼神中的那股精明氣質，讓他暗暗提防了起來。

    “你就是袁熙留在鄴城的負責人？”郭女王率先問道。

    貂蟬逃出來以後，到了高勉這裏，許多情報的處理上，倒是後來居上，發揮了其心思細膩，思慮縝密的特點，加上袁熙義妹的身份，成了一把手。這才是高勉敢於單刀赴會的原因。

    高勉道：“你有什麽事？”

    郭女王道：“如果我說，我能助甄氏逃出鄴城，你們能不能相信我？”

    高勉皺了一下眉頭，他們為了將甄氏弄出城去，去幽州和袁熙會合，已經想了很多辦法。但曹操和袁紹不一樣，他手下的組織井井有條，無論是賄賂還是人情，都無濟於事。這時候如果有人告訴他有辦法出城，他都快激動地跳起來了。

    但高勉還是鎮定地坐著沒動，對方是誰，他很清楚。要冒著這麽大的風險做這種事情，不會沒有目的。

    “你為什麽要幫我們？”

    “我隻有一個條件，甄氏出去以後，要說服袁二公子放了我家夫君。”

    “你憑什麽覺得甄夫人能說動我家主公？”

    郭女王笑了笑道：“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其它辦法了。況且……你們能救出她這麽順利，也是我來安排的。如果讓甄氏繼續留在那裏，恐怕遲早會遭遇不幸。她死了，我夫君也活不了。”

    唔，似乎很可信啊。

    高勉不由猶豫起來，淡淡道：“我回去和甄夫人商量一下，再答複你。”

    “沒關係，我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