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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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委會,會議室。
    “雖然暫時把他們請走了,但他們還會再來鬧的。”
    王清堯口中的他們,是堪、藍、雷三姓族人。
    “後崗子林的歸屬問題,一日不厘清,堪、藍、雷三姓族人的矛盾就一天不可能徹底解決,三姓族人曆史積怨一直存在,絕不能讓後崗子林的權屬問題成為激化民族矛盾的導火索。”
    王清堯的話不是危言聳聽,永和村是佘漢兩族人民雜居地,即便是家長裏短的小矛盾處理不善,也可能演變成民族矛盾。
    村委會必須做好紓解、協調工作,絕不能掉以輕心。
    “梅骨,做好堪、藍、雷三姓族人思想工作的任務交給你。”
    梅骨剛喝到嘴裏的一口水嗆了出來“咳咳……交給我?”
    丁香主任也覺得不可思議“清堯書記,過去都是老王書記親力親為這個事……”
    “老王書記還在病床上躺著呢,地球缺了他轉不動啊?”
    丁香主任小聲嘟噥“可梅骨是個小姑娘家……”
    麵對信訪群眾一直是一項艱巨的任務,群眾們能把矛盾鬧到上訪的程度,可見心裏已經壓了莫大的委屈和怒火了,讓梅骨一個小姑娘去麵對他們,未免凶多吉少。
    可是王清堯大著嗓門說道“結過婚吧?不但結過婚,還離過婚,還是小姑娘啊?沒有公主命,裝什麽公主病呢?既然到了村委會工作,就是村幹部,就是要深入田間地頭,深入群眾身邊,畏難怕苦,趁早辭職。”
    如果不是老王書記執意要讓梅骨來當文書,王清堯才不要讓梅骨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
    一看到梅骨,她就想起她唯一的寶貝弟弟這些年是如何對她甩臉色的。
    梅骨放下水杯,將口裏的茶水全部吞下,問道“隻是我想知道,清堯書記為什麽認定這個活我能幹好。”
    “沒覺得你能幹好。”
    清堯書記毫不掩飾一臉嫌棄。
    “那為什麽……”梅骨理解為,“就是純純想刁難我嗎?”
    “那牆上掛著的是咱們永和村的‘五心工作法’,第一條‘辦事有公心’,我是永和村的副書記,不可能帶頭破壞‘五心工作法’,刁難你,我沒那閑工夫,你也沒那麽大麵子,你是誰啊,我刁難你?”
    王清堯冷言冷語一通,方才道出緣由“我讓你去做三姓族人思想工作,是因為這三家都和你沾親帶故,雷家有你的親舅媽,藍家有你親妹夫,還有堪家,有你的親表妹夫……”
    “雷藍兩家我沒意見,但是堪家,我可不是最適合的人選,清堯書記你可是堪家的準兒媳。”
    梅骨說完,會議室裏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丁香主任和其他村幹部有的抬頭看天花板,有的低頭喝茶。
    王清堯被將回一軍,的確鬱悶了三秒鍾,接著說道“行,雷藍兩家你去走訪,堪家我去擺平,就這麽說定了,散會。”
    回到辦公室,丁香主任就擔憂地看著梅骨說道“你一個姑娘家,這個任務太難了,不過你也別太有壓力,先應付著,等老王書記回來再說。”
    丁香主任口中的“應付著”,不知是指應付王清堯,還是指應付三姓族人。
    梅骨樂觀得多,王清堯讓她去走訪藍家雷家,她就去走訪唄,剛好有時間去看看香香,不知道這丫頭怎麽樣了,結婚後就跟失聯了似的。
    王清堯告訴過梅骨,別看藍禕爸爸老實,他在藍姓族人中可是個很有人麵的人。
    他自己培養出了個中學老師的兒子,妹夫在鄉裏也是個富甲一方的企業家,連襟的女婿在市裏政法委任職,藍姓在鄉裏不是大姓,在鄉佘族人口中也不占優勢,因為人少便更加團結,藍父在官商兩條道上都有姻親,即便他平常老實厚道,開個九穩包店,做著小本經營,但隻要他開口,藍姓族人沒有不給他麵子的。
    梅骨吃過午飯便去了鄉裏。
    丁香主任鬧肚子,鄉政府的一場婦女主任專題會隻好請假,王清堯便讓梅骨去替會,順便去做藍父思想工作。
    開完會已經天黑了,在鄉政府食堂吃了工作餐,便去藍家。
    藍家,隻有藍父一人,在店裏準備第二天要賣的食材。
    “親家公,香香呢?”
    梅骨忍不住朝樓上看,心想梅香香一定是在樓上。
    藍父道“香香出去了。”
    “天都黑了她還出去逛街呀?”梅骨感到奇怪。
    “香香去學校給藍禕送傘,天氣預報說晚上有雨。”
    妻子給上班的丈夫送傘,挺溫馨的。
    看起來小夫妻倆感情不錯。
    梅骨也替香香感到開心。
    藍禕和香香不在,剛好讓她有空間,好好和親家公絮叨絮叨後崗子林歸屬權的問題。
    “親家公,咱們是親戚,我妹是您的兒媳婦,所以村委會讓我來做您的思想工作,說您在藍姓族人中有威望,他們願意聽您的話,您別怪我哈。”
    梅骨勤快地給藍父打下手,一會兒遞水一會兒遞毛巾的。
    藍父點點頭“需要我做什麽,如果我幫得上忙,我肯定幫,就怕我幫不上你。”
    藍父果然是個厚道人。
    梅骨看著藍父的模樣,這神情、這笑容、這言語,讓人心頭暖暖的。
    是一個通情達理的老頭,怪不得衛七巧之前總是在家裏說,若藍禕媽還活著,梅香香是嫁不進藍家的。
    所謂通情達理,換句話說就是好拿捏呀。
    這老頭,太善良了。
    “您以德服人,幫得上幫得上的。沒有林權證,後崗子林的歸屬不能是雷家堪家的,自然也不是藍家的,這是沒法子的事,您方便的時候勸勸藍姓族人,別再鬧了,沒有結果的事,鬧了無益,還傷感情。”
    藍父麵露難色“但總歸要有個說法,不是雷家堪家和藍家的,那到底是誰家的?鬧了還有可能是藍家的,不鬧,就徹底不是了,誰會甘心?那是地,就是錢哪,永和村眼下發展勢頭這麽好,不知道哪天那地就能變成大把的錢,誰會跟錢過不去?”
    梅骨點點頭,“親家公您說的有道理,沒讓大家夥放棄該得的錢,隻是說別鬧,這樣聚眾鬧事,三天兩頭的鬧,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解決問題可以談嘛。”
    藍父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大姨子,鄉親們覺得這個社會就是按鬧分配的,會哭的孩子有奶喝,啞巴隻能吃啞巴虧。”
    藍父的話讓梅骨陷入沉思。
    這個老頭雖然老實巴交,但不代表他沒有思想,他說的話是有道理的。
    外頭響起嘩嘩啦啦的聲音,竟是下雨了。
    香香還沒有回來。
    梅骨有些擔心,打梅香香電話,手機竟然放在家裏。
    “大姨子,下雨了,天又這麽晚,你晚上就留在我家裏睡吧。”
    藍父挽留。
    梅骨想起上次她也想留在藍家過夜,但香香說家裏沒有多餘的房間。
    “親家公,不用好了,我還是請輛車回村裏去,你們家沒有多餘的房間。”
    “怎麽會?我這麽大一棟榴房,怎麽會沒有客房?我給你去四樓收拾收拾。”
    藍父說著上樓收拾房間去了。
    藍父是個勤勞、愛幹淨的老頭,從櫃子裏拿出洗得幹幹淨淨的被褥,裝上棉芯,將床鋪得又軟又舒服。
    梅骨躺在床上,想等梅香香回來,可是床太舒服,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我不是讓你別在我家睡嗎?你怎麽在我家睡了?”
    梅骨模模糊糊聽到梅香香的聲音,她使勁想睜開眼睛和梅香香解釋,可是眼皮仿佛粘了膠水,她怎麽使力氣竟都無法打開,隻看見床前模模糊糊站著一團黑影。
    矮矮的,小小的,黑乎乎的。
    梅骨知道自己做夢了,可是怎麽使勁都醒不過來。她匯聚全身力氣,在夢中發出一聲喊,終於衝破了那可怕的夢境,睜開了眼睛。
    眼前沒有黑影,隻有夜燈發出微弱柔和的光芒,將屋子裏照得曖昧模糊,卻又清晰可見。
    梅骨氣喘籲籲從床上坐起來,拿起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淩晨三點。
    從小到大,衛七巧老是告訴他們夜裏兩三點鍾,正是地獄大門打開的時候。
    頭皮一陣發麻。
    梅骨,你傻了?竟信這種迷信的說法?
    梅骨在心裏暗罵自己,起床,穿了拖鞋,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看下麵的街道,淩晨的街景除了一條溪流和沿溪而亮的一排路燈,什麽也沒有。
    雨已經停了,地麵有些潮濕。
    遠處橋上立著一個人影。
    香香?
    那人影好像梅香香,但梅骨不確定。
    梅骨輕輕下樓,來到貼著雙喜的門外,這一間應該是梅香香和藍禕的婚房。
    門竟然是虛掩著的。
    梅骨思索再三,小心翼翼推開房門,一個高大的人影就站在門後,嚇了梅骨好大一跳。
    是藍禕。
    梅骨聽見自己心髒正撲通撲通狂跳,她按著胸口問藍禕“藍禕,你這麽晚怎麽還沒睡?香香呢?”
    屋子裏沒有點大燈,隻有光線不明不暗的壁燈,藍禕站在背光區,臉上的五官和表情都一團濃墨。
    “她不在。”藍禕說著就轉身走向大床。
    梅骨的視線延伸進去,果然看到那張她親自在鄉裏家具店挑選的紅色大皮床上,並沒有梅香香的身影。
    所以,她看到的橋上的人影就是梅香香。
    梅骨心頭一咯噔,趕緊向樓下跑去。
    梅骨跑出藍家,向著橋上的梅香香跑去“香香,香香……”
    香香臉上爬滿淚水。
    香香的肚子已經高高隆起。
    梅骨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梅香香了,她竟然懷孕了,且月份不小了。
    見到梅骨,梅香香先是吃驚,這個時間點,且是在鄉裏,她竟然能看見自家姐姐。
    梅香香晚上回到家時,藍父和梅骨都睡了,所以她並不知道梅骨留宿藍家。
    “姐姐,姐姐……”
    梅香香一把投入梅骨的懷抱,嗚嗚哭了起來。
    ……
    ……
    天亮,衛七巧出現在了藍家。
    她黑著臉,為梅骨把她喊來藍家而很不高興。
    九穩包店關門歇業。
    店內開了燈,隻坐著藍父和梅家母女三人,並不見藍禕身影。
    看到衛七巧,藍父很緊張,賠笑臉,賠不是,他一早起來蒸的一籠九穩包,全都端在衛七巧跟前。
    衛七巧連吃了三個,又喝了一瓶王老吉,方才說道“夫妻哪個不吵架?從前,陸家那個畜生還三天兩頭打她呢。”
    衛七巧衝藍父指了指梅骨。
    藍父點點頭,鬆了口氣,他還以為衛七巧會大鬧一番,沒想到竟如此通情達理。
    十裏八鄉說衛七巧壞話的人,看起來對衛七巧是有什麽誤會。
    若是從前,梅骨會覺得沒麵子,但此刻她很坦然。
    “香香,你告訴你爸爸,藍禕都是怎麽對你的?”梅骨拍拍梅香香的肩。
    梅香香挺著大肚子坐在梅骨身邊,竟顯得駝背,臉色也蠟黃蠟黃的。
    被梅骨提醒,梅香香便說道“他總是抱著我不放開,讓我喘不過氣來……”
    衛七巧哈哈大笑起來,衝藍父說道“你聽聽,小孩子家說的什麽話,也不害臊。”
    “不是的不是的,”梅香香隻好拿梅骨示範,站到梅骨身後去,胳膊繞過梅骨的脖子,使勁向後勒,“是這樣的……”
    “快放開我,香香,我喘不過氣了。”
    梅骨的確喘不過氣了,難受地拍梅香香的手,梅香香一嚇,趕緊放開梅骨,接觸到衛七巧投過來的不悅的目光,梅香香趕緊調轉視線。
    “他一定是和你鬧著玩的。”衛七巧已經收斂了笑容,對梅香香說道。
    “是是是,鬧著玩的。”藍父小聲附和。
    “藍禕是老師,讀書人,怎麽可能打老婆?”衛七巧理直氣壯的,“再說,你肚子都這麽大了,難道還要學你姐離婚哪?你可別被你姐帶壞了。”
    衛七巧說著,看向梅骨,滿眼厭惡,看仇人般,說道“你自己婚姻不順,就要拉上你妹妹,你見不得你妹妹找個吃公家飯的,所以就想把你妹妹的婚姻攪散,是不是?梅骨,你怎麽這麽惡毒?”
    衛七巧罵她什麽都不要緊,關鍵是香香。
    她要救香香。
    她知道在不好的婚姻裏,唯有及時止損一條道路,否則就會越陷越深。
    “香香,你心裏是怎麽想的?不論你怎麽想,我都支持你,姐會幫你,你別怕。”
    梅骨深情握住了梅香香的手。
    可是梅香香後退了一步,她囁嚅著說道“我……我不想離婚,我一旦結婚,就不想離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