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夏天正好洗熱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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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像是天空撕裂開無形的裂口,而後不可見的洪流傾瀉而下。
    無形的洪流,無質的洪流。
    新生的巨獸猛地合攏了雙翼,而方圓數公裏內的所有活物,都在這一刻感知到了些許的‘醉氧’。
    靈氣。
    他們的身體本能地渴望占有靈氣。
    他們沒有辦法截留下哪怕一絲一縷的靈氣。
    因為這所有的靈氣都是有主之物,是在被創造的瞬間便被打上專屬烙印,僅有王真一人才有資格運用的活化複合能量。因為他將直到底層結構在內的所有參數都提交給了世界,而世界自然也會以完全合乎他需要的方式來回應他。
    無形洪流,湧入軀殼。
    於心與靈的深處,迸射出力量的火光。
    數千上萬種截然不同的力量之道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而其中的絕大多數都在頃刻間便被王真盡數排除,抹消。
    還不是時候。
    星球的能級依舊很低,那些能夠通過大規模調度天地元氣,立刻解決眼前問題的秘技,術法,根本就無法動用——這個世界依舊是賽博義體遠比練氣修真更有前途十倍百倍的世界。而自己既然回到了故鄉,那麽就應當尊重當地的傳統風貌。
    呼吸。
    活化的能量代替了有機的生物材質,它包裹在血肉的心髒之外,擴張規格的同時又變更著血肉內部的主體構造。既然沒有辦法立刻驅動那些修煉秘法從而移山倒海,那就直接進行基於生物學和物理學層麵的結構補強!
    ‘撲通——撲通——’
    心髒猛地跳動了起來。
    ‘轟隆——轟隆——’
    心跳宛若雷霆般炸響。
    於在場所有人的眼中,那原本立於廣場下端的健壯人影,其存在感正不住膨脹。明明體型還沒有產生肉眼可見的變化,但它卻宛若崛起的山巒一般將自身的氣場不住舒張。
    狹小。
    明明置身於寬闊的廣場之上,人們卻在這一刻感覺到了狹小。房間裏有著不可直視也不可觸摸的龐然巨像,哪怕無從聽聞,也仿佛感知到那粗重灼熱的呼吸正在自己耳側回蕩。
    而那像是人的東西舉目上揚。
    活化的靈氣能量,依附於肌肉纖維束上——
    巨物轟然砸下。
    完成變生的巨獸急促地揮下臂膀。厚重的鋼鐵,無盡的泥沙。那就像是一座水塔徑直降下。而它的目標,正是那相對於巨獸而言何其渺小的人類軀殼!
    何其渺小。
    何其脆弱,何其渺小!
    龐大的風壓猛地揚起,所有還在廣場上的幸存者們都清晰地看到了那像是人類的東西在巨物降下的瞬間竟是還有餘裕揮動手掌。而它揮出的掌風便是龐大的風暴,人也好,車輛也罷,它們全都被這狂暴而又精準的力量盡數裹挾,於頃刻之間,便完成了交戰地的清場。
    巨物,停滯在了人形的正上方。
    那足以一擊便轟穿街區,連數十米深的地鐵係統都當場轟爆的巨獸一擊,就這麽完全地停滯在了一根豎起的手指之上。
    龐大和渺小在這一刻仿佛完全錯位,因為這具軀殼已然獲得了補強,已然能夠以數兩的規格,再度卸去千鈞萬噸的力道!
    這便是技巧。
    杠杆連星球都能夠撬動,而唯一的前提便是這杠杆能夠承載得起撬動星球的力量。
    “久等了。”握指,成拳。
    健壯但卻相對瘦削的體型急劇膨脹。骨骼延伸,肌肉增長。從兩米不到的人類變轉成為接近五米高的筋肉巨人隻是一個刹那。而那每一塊不住跳動膨脹的肌肉,都在生成的瞬間覆蓋上堅厚骨甲。
    有機質骨甲。
    複合結構,多層極輕極韌反衝擊反能量反穿透骨質裝甲。
    以靈氣作為骨架,匯集大氣中的氮和氧作為填充。那散布在廣場四周,本就經曆了現代工藝精煉的金屬元素更是被無聲地吸納並用以維持結構的增強。
    體格越大,力量就越大。這就是通行於惰能世界觀中的秩序律法。
    這,便是用以驅動技巧的力量。
    宛若從古典神話中走出的,以青銅和鋼鐵塑就不朽之軀的魁梧巨人,屹立於大地上。
    而拳已上揚。
    拳與巨臂接觸了一個刹那。
    一連串的爆裂炸響在那鋼筋水泥的巨臂內急劇生成,上百處結構支點在同一瞬間齊齊炸裂出宛若血液一般的黑紅泥漿。魁梧的巨臂就此斷折,碎裂。而在下一刹那——
    巨人起跳。
    “你真該學學,如何使用力量。”
    上百米的高度一躍而至,那遍布巨獸全身的扭曲麵孔一齊尖嘯。未能及時捂住雙耳的幸存者們齊聲發出痛苦的哀鳴。然而巨人的手掌,已然抵達了那水泥的環帶之下。
    那是類似於頭顱的地方。
    踐踏自然科學的模因,其降格後的劣化物便必須尊重生物學的體量。
    它必須有能量源,必須有決策中樞,必須有體液循環,才能夠像是活物一樣展現力量。
    它有大腦——哪怕它擁有不止一個大腦。
    而重拳已然擊中了它。
    巨獸的哀嚎響徹雲端,這龐然有翼之物,終究是在觸及高天之前便墜落地下。
    而後,掙紮。
    撕扯大地,掀開廢墟。長青大廈的殘骸在頃刻間便被摧毀踐踏。神話中的巨獸和巨人在連綿不斷的衝擊爆破中不住角力交鋒,哪怕是氣浪的餘波,都能夠在頃刻間撕裂那些停放在路邊的車輛。
    ‘蓬——’大氣,猛地一滯。
    巨獸橫揮的臂膀,朝著最近還未撤離的人群猛地一掃。
    那就像是一道迎麵派來的巨山。昭示著所有目擊者的死亡。然而還未等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發出瀕死的絕叫,那橫揮的巨臂便在半空中裂開,化作凶暴但卻並不致命的泥沙暴雨濺向四方!
    巨人撕碎了它。
    巨人的五指扯出萬千淩厲的斬擊氣浪。
    它的聲音無比清晰,它的意誌伴隨著巨獸的尖嘯。
    “忍不住了是嗎?很想殺人是嗎?”
    “被處刑的衝動逼迫到發狂了是嗎?”
    “但在滿足我之前,可別想從我身上移開目光!”
    巨拳砸下。
    大廈的殘骸構築成巨獸的全新臂膀。
    相互撕咬,相互搏殺。
    大片的粉碎伴隨著大片的重構。鋼鐵和水泥化作了廝殺的風暴。
    傳奇和史詩於此再現。巨人的每一聲狂嘯,巨獸的每一聲嘶吼,都足以讓最冷靜的人心懷激蕩。他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而他們所見所聞的一切,也都在這一刻依托並未被阻斷的通訊網絡和全世界共享。
    大洋彼岸,某緊急戰略對策中心。
    數百人注視著屏幕上所展現的一切,數百人鴉雀無聲。大量的計算數據從巨型顯示屏的側邊不斷滾落,並且那些標紅的數值還在不斷修正上揚。
    一個戴著將軍肩章的鷹鉤鼻老者狠狠地將帽子拍在桌上。
    “單臂拳力預估四百零四噸。瞬時移動速度兩百五十六米每秒。幾千噸的衝擊隨手吃下毫發無傷連個白點都沒有。神經反射上限和續航能力甚至測都測不到。更別提那簡直就是魔法的戰鬥技巧。”
    “老天,我可以保證。我可以用我祖母最喜歡的那件小棉襖來保證。他一個人就可以頂著常規火力毫發無傷地正麵幹掉一個裝甲合成旅。而隻要像他這樣的怪物同時出現兩個以上——我是說能夠證明他不是什麽基因突變孤例的兩個以上。我們在任何一座非開闊的戰場上,都隻能夠考慮怎樣才能夠以稍微體麵一點的方式投降。”
    “先生們,我現在嚴重懷疑我們的情報部門就是一群吃屎的蠢豬——不!豬至少還會吃,他們連用餐具吃飯都未必做得到!有誰知道怎樣應對這種怪物嗎?還是說你們也和那群蠢豬一樣?”
    一陣沉默。
    “或許……”一個弱弱的聲音小聲說道:“……我們可以使用戰略武器……”
    一個水瓶飛了過去,狠狠地砸到這個愚蠢的金發腦袋上。
    “滾出去!帶著你脖子上那個便壺一起滾出去!天哪,您哪怕說用大蒜和十字架來驅魔,也算是你那個便壺裏的東西有點質量!”
    憤怒的將軍還要發作,一隻更顯沉穩的手卻按住了他的肩膀。對策中心的真正主官直到剛剛都一言不發,隻是仔細觀察著屏幕上的每一處變化。
    “冷靜點,托馬斯。”軍事主官的聲音平靜如常。“憤怒隻會讓你變得盲目。我並不認為中土手中真的捏著這樣一張隱秘的底牌。更不相信那些老狐狸會因為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就把這張王牌暴露在全世界的審視之下——我想,這位‘真·王’先生未必就是我們的敵人。你看……”
    一處屏幕,驟然放大。
    軍事主官的眼中,迸發出鷹隼一般銳利的光。
    “中土的‘影龍’戰機,已經抵達嵐城上空了。”
    烈風呼嘯。
    崩毀的廣場邊緣,位於戰場邊界的張警官在人群的驚呼聲中視線猛地上揚——他看見四道漆黑的幽影劃過嵐城的上空。脫離了超音速巡航狀態,正在盤旋著似乎要加入戰場。
    這是那個自稱為王真的怪物曾經做出的要求,也是中土必然會投放的守土力量。然而本應為此而歡呼雀躍的他,卻在這一刻感知到了一縷迫近脖頸的恐慌。
    某種衝動正在提醒他。
    某種衝動正在他內心深處尖嘯。
    那衝動源自他的常識,源自他聽說過的故事,看過的科幻電影。而它們無一不在向他昭示漁翁得利的誘惑……以及下場。
    應該不會,他了解中土的決策傾向。然而即便如此,他卻依舊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那一直維持著通訊暢通的電話。
    “首長,我是現場的一級警員張鈞華。我覺得……”他下意識地便要說一些他自己都覺得很愚蠢的話。
    “少來礙事!讓它們打!”
    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這個聲音,同時向著他和通訊對麵的中土指揮部傳達。
    那聲音來自王真,王真明明還在和巨獸廝殺。
    而在戰場中央,浴血的巨人撕開了巨獸的胸膛。無數剝落的扭曲麵容正攀在它的身上徒勞撕咬。
    它那覆蓋在厚重麵甲下的眼眸,看向天上。
    “我正好洗個熱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