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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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之繁華,世間莫有能及者。
    自當今聖人重拾舊山河,於傾天之戰中擊敗諸宗門聯軍,挽狂瀾於既倒,讓大秦在第二個千年到來之前再次步入盛世後,人間各地的資源與人才便形成肉眼可見的潮湧之勢,不斷向這座城市匯聚而來。
    宗門教派、世家士族、百家學說、商賈與墨客……芸芸眾生皆在此城。
    與之相比起來,望京如今唯一能夠矜持自豪的,大抵隻有那曆時三千餘年的悠久風雨了。
    神都位於大秦北方,坐落平原之中,道路自然四通八達,無論水路還是陸路皆方便,每日入城的船隻與車隊難以計數。
    一個月前,顧濯和林挽衣乘著馬車離開望京,踏上了前往神都的道路。
    兩人這一次出行沒有時間上的約束,更無須著急趕路,速度自然快不起來。
    在前半個月,林挽衣對望京外的風光極感興趣,時常選擇在某個城池或小鎮暫住一夜,以此來了解當地的風土人情……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無疑就是遊學。
    有些時候,她甚至會嚐試著摻和到旁人的談話裏去,想著去聽那些來自天南地北的奇聞,奈何囿於平日裏的世家貴女習慣,鮮少真正開口。
    與林挽衣不同,顧濯對這些事情沒有表現出太多的興趣,大多數時候都是淡淡看著,安靜旁聽。
    到後半個月,林挽衣的興奮終於隨著時間褪去,漸漸感到了疲憊,不再無意義的逗留各地,最終選擇以水路為前進的方式,登上了一艘客船。
    直至今日,神都已然出現在地平線上,如擎天巨獸般赫然撞入人們的眼中,頓生蒼茫偉岸之感,林挽衣才是重新提起了興致。
    顧濯未曾見過這座世間第一雄城,自然不會拒絕這個邀請,於是和她一並上了甲板。
    時已午後,烈日高懸。
    甲板上的人卻不見半點稀少,比之平日還要多上數倍,普遍都是青春稚嫩的麵孔。
    待顧濯與林挽衣來到甲板的時候,場間恰好圍成了厚實的一圈,似乎是船上那位說書先生終於找到了新的故事,挽回了前些天被他說膩了的聽眾們。
    林挽衣對聽書沒有興趣,正準備招呼顧濯往船頭走去,認真欣賞一下神都雄偉的時候,人群裏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這到底是誰排的野榜啊?能不能稍微有一點兒常識,宋景綸那是什麽人物?是他剛接觸修行第一天就被欽天監監正斷言日後必將登臨歸一境之上,成就無垢的天才,你這野榜居然能把他排在第十一?”
    聽著這話,林挽衣才知道原來那位說書先生今日不是在講古,而是在評述這四年一次夏祭中的天才人物。
    話裏提及的那位宋景綸她有所耳聞,但不怎麽多,隻知道是神都本地的天才。
    就在她準備詢問顧濯的時候,甲板上已然有人嘲笑著反駁。
    “你拿別人來說事就罷了,宋景綸算什麽?我說實話,讓他排在第十一本身就已經抬舉了,都現在這年頭,誰還不知道神都出身的天才最容易名過其實?”
    “確實,比如神都的某些所謂天才吧,你打之前就已經覺得他名氣不怎麽樣了,但真要一打起來,嗬,還是名氣大於實力。”
    “你們這些人真這麽了不起,倒是去宋景綸麵前說這種話啊!”
    “那肯定是不行的,這樣做可太沒禮貌了。”
    林挽衣沉默了。
    她偏過頭,望向顧濯說道:“我後悔了。”
    顧濯嗯了一聲,不解的意思。
    林挽衣帶著憾意說道:“我這些天不應該窩在房間裏修行的,該多到甲板聽聽他們說話。”
    顧濯說道:“都是胡言亂語罷了。”
    林挽衣想了想,老實說道:“主要是我覺得自己不太懂怎麽說話,想稍微學學……我不是說話裏的內容,是說這些話的勇氣。”
    顧濯看著她的眼睛,神情誠懇說道:“那我覺得安靜其實也很好。”
    兩人言語間,那位說書先生已經平息了場麵的爭端,繼續把話給說了下去。
    “第十呢,我這裏會把這個位置給到顏靜君,此人出身天南道院,據聞早年間被道門太始宮裏的大人物看中欲要收之為徒,而今年正好是她第一次參加夏祭,顯然把握十足,更重要的是此人聽說與洞真僅差一步。”
    就像先前某個人話中所言那般,這當然是一個毫無權威可言的野榜,但再如何野的榜也好,出現在榜上的大抵也是那些讓人熟悉的名字。
    顧濯對排名並不關心。
    林挽衣頗有興致。
    原因很純粹,她認為自己比顏靜君更強,名字應該快要出現了。
    然而,那位說書先生接連報了好幾個名字,引得在場的客人們吵鬧個不停,直到第四位的時候,她還是沒能聽到林挽衣這三個字。
    “名聲都是假的,天下第一也無足掛齒。”
    顧濯安慰道:“不要太在意這些。”
    林挽衣聽著這話,嗬嗬笑道:“我當然不在乎。”
    話雖如此,她的眼神卻變得尖銳了起來,冷冷地盯著那位說書先生。
    下一刻,這位說書先生付諸於口的那個名字,卻讓甲板上的所有人都沉默了,抱以難得的尊重。
    那個名字是白浪行。
    白姓為國姓,千年大秦多有賜姓之事,但白浪行並非如此。
    是的,他是一位皇子殿下。
    與別的皇子殿下不同,白浪行在五年前孤身離開神都,拋棄錦衣玉食與榮華富貴,隱姓埋名至風雪連天的荒原,不知經曆了多少廝殺與殘酷。
    直至去年冬天,他才是結束了這段修行路,重新返回神都。
    不過據說,整個人間都知道他已然突破至洞真,並且決定參加今年夏祭。
    在場眾人之所以抱以尊重,不僅是忌憚此人的皇子身份,更是欽佩他出身如此高貴,仍有前往無盡風雪中廝殺的堅定向道之心。
    “那第二第三你也不用說了,明明之前吵得挺開心的,怎麽到這時候就客觀起來了?”
    場間有人頗感無趣,沒好氣說道:“整個天下,年輕一輩裏有資格把自己名字放在行浪殿下前麵的,無非就是無垢佛癡和神景天女這兩人。”
    林挽衣聽著莫名有些惱了。
    她不再沉默旁聽,靜悄悄地行至人群後方,故作好奇問道:“咦,難道望京那位顧公子在這裏沒有排名嗎?就是那個在望京連勝十三位洞真,得巡天司裴司主盛讚一日看盡望京花的絕世天才。”
    話音方落,甲板上頓時一靜。
    不少人聽著這段話,眼裏生出茫然,似乎根本沒聽過這回事。
    林挽衣心生尷尬,又想著自己是在為朋友說話,決不能在此時退縮。
    就在她準備繼續說下去,認真宣揚一番顧濯的戰績時,突然聽到了一句話。
    “當然有!”
    那位說書先生眼神倏然明亮,仿佛一瞬間年輕了好幾十歲,悍然拍下手中驚堂木,壯聲喝道:“顧公子乃謫仙人,豈會居於所謂佛癡天女之下,在我這裏,顧公子當屬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