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閉口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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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濯沒有說話。
無垢僧也不尷尬,就這樣迎著他的目光,誠摯對視。
顧濯收回視線,問道:“這是偶遇?”
微風挾著細雨落下,與渭水相逢,河邊自有薄霧彌漫。
他今日舍了過往的那一襲黑衣,換上青衫,鬥笠亦是市麵上最尋常的鬥笠,哪有半點名滿天下的絕代天驕模樣,更像是一位落魄江湖客。
雖未完全掩蓋自身氣息,但與平日相比亦有不小區別,哪怕是高顧濯一個境界的人也很難發現他的蹤跡,更別提無垢僧與現在的他境界相同。
這次相遇真的有些沒道理——除非這真是一場偶遇。
“是偶遇吧。”
無垢僧想也不想答道。
接著,這位沒有撐傘的小和尚,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看著流淌在掌心的雨水,歎息著說道:“因為我這輩子的運氣好得莫名其妙,出門在外都不用化緣的,錢全靠撿,時不時就能遇上一位看我順眼的前輩高人,非要給我開小灶,害我都沒在書院裏學上幾天,現在別人回憶同窗情誼的時候我根本插不上嘴,隻能在一旁傻笑,你知道這有多難受……”
顧濯沉默了。
盡管他知道和尚最是擅長沒話找話,但他真沒想到這人能夠來得如此……嘮叨,話裏話外沒有半點兒邊界感可言,而話裏的內容又全都是炫耀的意思,語氣偏又苦惱地格外真誠。
他忽然很想把林挽衣喊到這裏來,讓少女對此給出一個尖銳的評價。
半刻鍾後,小和尚終於意識到自己的不禮貌,連忙閉上了嘴巴,滿懷歉意地尬笑了兩聲。
“你好,小僧名為無垢。”
“顧濯。”
兩人沒有握手,簡單點頭致意了一下,便算是認識了。
“誒,原來你是顧濯啊!難怪我剛遠遠地看過來就覺得你非同尋常,連發愁也發得不同凡響,還想著到底會是什麽人。”
小和尚微仰起頭,向顧濯豎起一根大拇指,認真讚美道:“顧公子果然非常人,換做別的人聽我這麽念叨,早就直接溜走了。”
顧濯微微搖頭,表示不在意,說道:“主要是好奇你到底能嘮叨多久。”
小和尚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說道:“那你好奇完了嗎?”
顧濯沉默了會兒,心想這話的言外之意,是還要再繼續聊下去?
一念及此,他看著小和尚的眼睛,神情真摯說道:“我覺得有一門功法很適合你。”
“什麽功法?”
“閉口禪。”
無垢僧聞言,眼神瞬間明亮,說道:“之前也有一位前輩高人和我說過這話,勸我去修閉口禪……”
“咦,這話就繞回來了,我跟你說,我之前為什麽和你一樣的煩心。“
小和尚叨叨絮絮道:“我煩就煩在夏祭之後該去哪座寺裏修行,主要是元垢寺慈航寺懸空寺明慶寺和好多寺廟裏的前輩都教過我,希望我能入門修行,這一來一去,我是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邊走了。”
話裏提及的那些寺廟,每一座寺在當今人間都有著極其崇高的名望,其中甚至還有禪宗祖庭的存在。
簡而言之,如今禪宗的半壁江山都在無垢僧這句話裏了——另外半壁是以長樂庵為首的佛門女子修行地。
顧濯看著小和尚,提醒說道:“別人聽著這話,隻會以為你在炫耀。”
小和尚似乎遭受過類似的事情,無奈地歎了口氣。
緊接著,他卻踮起腳尖拍了拍顧濯的肩膀,神色格外悵然,歎道:“所以像我這樣的煩惱,唯有和你這樣的天才分享,尋常人根本無法理解,隻會覺得我在刻意炫耀。”
顧濯懶得接話。
小和尚好奇問道:“我在煩什麽已經說過了,那你呢?”
顧濯看著還在墊腳尖的無垢僧,幹脆在岸邊鬱鬱青草上坐了下來,麵朝渭水,靜觀垂柳。
“有近煩,亦有遠憂。”他說道。
小和尚跟著坐下,想了想,又特意坐遠了一些,問道:“近的是名聲?”
顧濯搖頭說道:“不是。”
話是實話,近些天來的名聲雖然麻煩,但還不值得他為之煩心。
小和尚有些好奇,說道:“那是什麽?”
顧濯平靜說道:“得了夏祭頭名後該如何做。”
小和尚愣了愣,心想這話裏的味道自己怎麽有點兒耳熟,沉思片刻後說道:“那到時候的確有很多事情要做,你煩也是應該的。”
顧濯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已經回答了問題。
至於他此刻所言……依然是真話。
夏祭頭名將能進入白帝山。
這座與大秦帝室同姓的名山,在人世間具有極大的名氣,卻因山間常年雲罩霧籠的緣故,鮮少有人能夠看見其風光,更不要說踏上那片土地。
而世人對白帝山的印象無外乎都是帝室陵墓所在,僅此而已。
顧濯當然也沒去過白帝山,但他曾經在一位朋友的口中,聽到過不少關於這座名山的描述,便知道那山上有著怎樣的風光。
問題在於,在時過境遷後的今天,那些話不一定還能做得了準。
這才是真正讓顧濯心煩的事情。
便在這時,無垢僧的聲音在他身旁響了起來。
“感覺你現在煩的事情我幫不上忙。”
小和尚沉思片刻,說道:“那要不這樣吧,等夏祭的時候我多把幾個人給揍出去,讓你別打得那麽辛苦好了。”
顧濯有些好奇,問道:“那你我相遇的時候呢?”
小和尚一臉老實說道:“要是我們遇到的比較晚,我可以直接放你過去,但要是太早就沒辦法了,咱倆隻能好好打一架,不然有點兒說不過去,主要是我名次太低會讓那些照顧過我的前輩難做。”
顧濯說道:“前者是假賽吧,這就能說得過去了?”
小和尚嘿嘿一笑,說道:“禪宗最講緣分,到時候別人問我,我就說緣分到了,準不會有人和我辯。”
舉世皆知,無垢僧為當世年輕一輩中機緣氣運最盛之人。
隻要他到時候真這麽說了,沒有誰會計較他是否故意假賽。
顧濯更不解了,說道:“但你我認識不過兩刻鍾,閑聊最多百餘句話,何至於此?”
小和尚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誦道:“緣,妙不可言。”
顧濯說道:“換個理由。”
“你應該也明白的,像我這樣的人平日裏多少有些無聊,好吧,主要是因為沒有同輩中人願意聽我嘮叨,難得遇上你這麽一個人,我當然要和你交個朋友。”
無垢僧誠實說道:“所以你把這理解為朋友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