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風波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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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個夜,神都皇城深處。
今夜月色不錯,娘娘在處理完公務後,久違地起了散步的心思,以此閑養心神,好讓無窮無盡的天下繁忙事不至於壓垮看似瘦弱的雙肩。
皇帝陛下並不在場,於是她的身後僅有那幾位公公。
曹公公得知了一個消息,低聲說道:“三殿下今夜也去了那場宴會。”
娘娘稍作回憶,想起話中所提之宴會是什麽,淡然說道:“浪行因為他母親的事情一直不喜歡我,今夜去參加那宴會,無非就是為了挽衣。”
沒有人敢貿然接下這句話,因為話裏還涉及到一樁無人敢言的舊事。
——即白浪行為什麽會在五年前忽然離開神都,把那錦衣玉食和榮華富貴盡數拋下,隱姓埋名去到風雪連天的荒原,與異國異族進行廝殺,以此鍛煉心智,磨煉境界。
尋常世人隻以為是這位皇子殿下有遠大誌向,唯有極少數人才知道是因為他對那位愈發受寵的娘娘抱有極大的意見,才會做出遠離神都的決定。
那位娘娘當然就是現在這位即將成為皇後的娘娘。
娘娘從未對此事流露過半點不喜,宮裏很多人都以為這是她城府極深。
唯有屈指可數的幾人才知道她是根本不在乎。
“以林小姐現在的境界,恐怕今夜很難應付得過來……”
曹公公有些擔心,猶豫片刻後,小意問道:“需不需要我去做些什麽?”
“一場年輕人之間的小打小鬧罷了。”
娘娘的嘴角微微翹起,臉上多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隨意說道:“她是我的女兒,如果連這種小事都應付不過來,倒不如早些回去望京嫁人生子。”
曹公公不敢再多說什麽了。
他心中忽然生出了許多寒意,心想長街血案發生的那天要是您沒有被直接罵到,是不是就會當做無事發生?
……
……
過去之事可知而不可控,未來之事可控卻不可知。
坐在白馬湖畔的少年天才們,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今夜的風波要落在顧濯身上,故而沒有誰想到最終是林挽衣落入這等局麵中。
場間一片安靜。
宋景綸醒過神來,目光飛快地打量了一遍那些站出來的同輩,臉色終於無法維持住平靜,心想這些人連我都不好對付,林挽衣怎麽可能贏得下來?
更重要的是,這些人分明清楚林挽衣的身份不同尋常,還是如此堅決地站了出來,代表他們的背後定然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持。
隻需簡單想上一想,此間有資格這樣做的人是誰……答案不言而喻。
這個連宋景綸都能猜到的答案,在場自然也有許多人能夠猜到,於是湖畔的氣氛越發沉默,越發詭異。
然而在場終究還是有人無所謂那權勢的。
無垢僧皺起眉頭,說道:“這也太奇怪了吧。”
“哪有這樣子挑戰的?”
小和尚的目光掃過那十幾個人,歎了口氣,意有所指道:“好好一樁事情,弄得跟我早起去趕集似的,真是有夠莫名其妙的。”
這句話譏諷的很是直接,可以說是指著這群人的鼻子,說他們趕著去給某位權貴當狗了。
聽到這句話,數人神色驟變,變得很不好看。
換做別人開這個口,他們接下來必然要開口挑戰,奈何說話的人偏偏是無垢僧,這位被譽為當世佛子的禪宗瑰寶,這些人隻能當作什麽都沒聽見。
就在這時,一道輕柔如樂的聲音響了起來。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小和尚你被禪宗大德賜名無垢,但入世修行為的就是以紅塵搓洗己身,像這樣的話還是太超凡脫俗了些。”
誰也沒有想到,那位始終安靜的道門天女竟會在這時突然開口,與無垢僧爭鋒相對。
無垢僧神色微沉,說道:“我有名字。”
他一直不喜歡被人喊小和尚,因為他長得確實不怎麽高。
神景天女微微一笑,看著他說道:“連說兩個無垢,聽著著實有些不順口,便喊你小和尚了。”
無垢僧皺起眉頭。
神景天女對此視若無睹,語氣淡然中自有驕傲:“況且我生得本就要比你高上不少,以你現在的身高,我喊你一聲小和尚再是合乎情理不過了。”
無垢僧眼簾微垂,低聲宣了一下佛號。
誰都知道,他看似平靜不為所動,事實上已經生氣了。
沒有人想到,今夜這場宴會才正式開始不久,場麵就變得如此緊張。
白浪行放下手中空杯,靜靜看著林挽衣,心想你到底還要沉默到什麽時候?
以沉默來試圖回避當前的局麵,這種做法是否太過愚蠢和怯弱了些?
一念及此,他不禁皺起眉頭,隻覺得林挽衣著實不像是那個女人的親生骨肉,緊接著又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心想不是誰都有資格與那心狠手辣至極的女人相提並論。
更何況林挽衣就是一個沒人教養的少女罷了。
這樣想著的時候,白浪行全然沒有想過自己沒有年長上多少——五年風雨霜雪的洗練,讓他的外貌變得粗狂了太多,哪怕重回神都善養了好些時日,這些粗糲依舊不曾被洗去。
事實上,他也沒打算讓這些粗糲被洗去,因為他清楚記得他的父親是如何重定天下,而他想讓他那位萬萬人之上的父親看到這些風霜,繼而開始考慮讓他坐在大秦帝國懸空已久的太子之位上,入主東宮。
白浪行最後看了一眼林挽衣,平靜收回目光,敲定思緒。
今夜他不會把事情做得太過分,即是不屑於此的驕傲,亦是怯弱如林挽衣根本不值得他這樣做。
思緒不過瞬間。
宴席中,越來越多的人把目光放到林挽衣的身上,看著沉默不語的少女,眼神裏漸漸多出了憐惜與不舍之意,心想你的身份背景或許通天,但又如何能與真正的天家貴胄相比?
誰也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最初站出來的十餘位天才,盯著林挽衣的眼睛,再次請指教。
湖畔一片安靜。
“抱歉。”
林挽衣歎了口氣。
眾人聞言錯愕,好生不解,心想你這又是在抱歉什麽?
人們隻見林挽衣偏過頭望向顧濯,神色幾分無奈,旋即卻又笑了起來。
少女梨渦清淺,月色流連其中,不願離。
顧濯說道:“不用抱歉。”
“那還是要的。”
林挽衣莞爾一笑,聲音幾分俏皮:“按照你之前說的話,這些人明明是你的對手,結果現在被我莫名其妙搶了過來,多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顧濯說道:“那應該是我對你說謝謝。”
“也對。”
林挽衣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言語間,少女已然站起身來,笑意隨之而斂去。
她望向那群挑戰者,望向白浪行,神情傲然說道:“誰來?”
場間一片寂靜。
誰都聽得出來這對話裏流露出來的強烈自信,故而沒有人能理解這種自信從何而來。
因為巡天司的排名極具權威,從未亂來,短時間內極難有以下克上的事情發生……許多人想到這裏,下意識望向顧濯,臉色頓時變得古怪了起來。
白浪行沒有想過這些。
他與林挽衣對視片刻後,愉快地笑了起來,心想今夜總算是有些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