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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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將至,蟬鳴與暑意漸起漸濃。
    皇宮有大陣隔絕,自然不會熱的讓人難受,氣候始終維持在一個適宜的地方。
    白南明坐在涼亭下,看著陽光映照下顏色深得越發油膩的琉璃瓦,眼神依舊清澈與寧靜。
    就像是清晨時的第一滴露珠。
    有腳步聲自她身後響起。
    來的是那位娘娘。
    白南明起身,向她點頭致意,輕聲說道:“辛苦你了,這些天。”
    “的確有些辛苦。”
    娘娘點了點頭,說道:“該我處理的事情都已經處理好,接下來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白南明輕輕地嗯了一聲。
    然後她想了會兒,話鋒微轉,問道:“白浪行那邊需要我替你解釋嗎?”
    那天夜裏,皇帝最終沒有接見自己的兒子,因為他在忙碌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
    白浪行對此一無所知,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如今大權在握的娘娘從中阻撓,否則父皇怎會不願見他?
    盡管他當場以莫大的毅力壓抑住了自己的憤怒,沒有失態到大吵大鬧,但據說他回到自己的府邸後徹夜未眠,怔怔地看了一夜自己娘親的畫像,氣息格外滲人。
    娘娘為此又背了一口黑鍋。
    所有人都默認了這是她的手筆,根本沒有人在乎這到底是不是她做的。
    “不必。”
    娘娘笑了笑,說道:“小孩子心性罷了,你過去解釋,在他看來就是受我所托的打壓。”
    白南明也不堅持,說道:“那要我照顧一下林挽衣嗎?”
    娘娘聽到女兒的名字,沉默片刻,說道:“隨你。”
    “我知道了。”
    白南明的聲音依舊是那麽的淡。
    娘娘收回望向遠方的目光,視線落在這位長公主的身上,忽然很認真地打量了起來。
    這樣做有些莫名其妙,因為她們早已不是一次見麵,為何偏要在此刻深看?
    在娘娘的眼中,這位身著一襲青裙的長公主殿下眉目清秀,但遠遠談不上絕世美麗,隻是尋常。
    她的身上找不出歲月留下的痕跡,單從外貌判斷,甚至會讓人覺得她是一位少女。
    然而她卻沒有少女年華該有的青春稚美之意,靜得仿佛空山新雨後。
    這是一種讓人分外安心的感覺。
    娘娘收回目光,忽然說道:“今年的夏祭是難得的大年,道佛諸宗有不少老人親自下山,諸國使團裏也有幾人值得重視,邪魔外道似乎也來了不少人,神都接下來會更加熱鬧。”
    ——如今許多世家大族都會通過夏祭,將自家的晚輩送進某個宗門,以此來讓雙方的關係變得親近起來,頗有幾分聯姻的味道。
    換普通人的話來說,夏祭在這些達官權貴看來,更像是一次盛大的相親。
    白南明歎了口氣,說道:“那還真不湊巧。”
    娘娘說道:“是有一些。”
    話至此處,等候在外的曹公公走進亭下,低聲提醒了一句時間到了。
    在皇帝陛下鮮少親自過問朝政,娘娘代批奏折代理國事的如今,她所擁有的時間自然越來越少。
    更不要說朝中許多人對她抱有意見,不願看到她以皇後之尊臨朝施政的畫麵,或明或暗地以各種手段來給她添堵,讓她來得更為忙碌。
    娘娘神情依舊平靜,示意自己已經知道了。
    白南明看著她,忽然說道:“有一件事需要麻煩你。”
    娘娘沒有問那是什麽事情,直接答應了下來。
    ……
    ……
    隨著時間的無聲流逝,人間正式入夏。
    夏祭將至,神都不止迎來了大秦各個州郡的考生,早已臣服的諸國也派來了自己的使團與年輕天才,參與到這場世間第一等的盛事當中。
    生活在神都這座天下首善之地的人們,對此更是深感自豪,甚至驕傲。
    這種自豪與驕傲不是鼻孔朝天,也不是對這些外來客鄙夷上一句鄉下人進城,而是一種洋溢著強烈自信的熱情。
    他們尤其喜歡與人聊天,特別是和那些自諸國而來的那些年輕人聊,講述神都的風土人情,哪裏的風景比較有意思。
    每當這些年輕人忍不住轉移話題,好奇詢問今年夏祭之事,又不可避免地提到某幾個名字的時候,神都的居民往往就會風輕雲淡地點點頭,輕描淡寫地說那個事兒發生的時候其實我就在現場,然後享受著少年充滿期待與驚喜的目光,老神在在地聊上一遍那件事。
    其中讓最多外來人好奇的事情,無疑是那場長街血案。
    神都人在談論到這事的時候,驕傲到沒有任何避諱,不禁如實說了一遍,甚至還會譏笑著罵那些權貴犯蠢,繼而開始不斷上升到國之大事,直接辛辣銳評近些年來朝廷定下的國策,言語刻薄尖酸嘲弄,讓諸國的年輕人聽得一臉震撼,心想這您難道是某位大隱隱於市的了不起人物?
    否則為何坐在旁邊的衙役對此視若無睹,仿佛什麽都沒聽到?
    這些年輕人怎麽也想不出來,衙役們正是因為每天都在聽這些翻來覆去的話,才會裝作聽不到。
    反正朝堂上的大人們天天被罵,早已習慣被罵,在民間再多被罵幾句又怎麽了?
    隻要別當著本人的麵開罵,那就無事發生。
    大秦民風之開放,由此可見一斑。
    某家酒樓,坐在大堂裏的客人正在劇烈爭吵著,話題的中心是顧濯。
    這些人討論的是白馬湖畔至今真相未明的那一戰。
    在巡天司拒絕對顧濯進行調查,諸宗代表與神都各方勢力又拿不出證據,唯有保持沉默的現在,人們對那一戰的討論更是極具熱情。
    “稍微有點腦子都知道,顧濯這人肯定有問題,不然他憑什麽能贏浪行殿下?”
    “嗬嗬,你這話可真有意思,敢情就是我弱我有理了是吧?”
    “你別胡攪蠻纏,你就說他憑什麽贏?”
    “可笑至極,百年前魔主是公認的天下第一,陛下當時還不是以弱勝強贏了下來?”
    “這能是一回事嗎?顧濯有資格和陛下相提並論嗎!”
    “那可太是一回事了,現在那群從天道宗裏叛變出來,自稱天命教的邪魔外道也覺得陛下贏得很有問題,看來你的身份很有問題啊。”
    “放你娘的屁!你在找打是吧?”
    眼見兩人吵得越來越激烈,吵到一個極為敏感的話題上麵去,周圍的人連忙打起了圓場,好讓局麵不至於失控。
    那些自諸國而來的外人,對此自然深感失望,接連歎了好幾口氣。
    酒樓二層。
    顧濯不曾多看一眼樓下的爭執,平靜地對付著桌上的菜肴。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