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凡界篇2

字數:5094   加入書籤

A+A-


    薑雀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殿內的氣氛愈發死寂。
    冕旒垂落下的陰影遮住了寧帝沉鬱的眼和額角迸出的青筋,一直安靜站在他身後的高公公適時上前,用身體微擋住寧帝,麵向百官。
    “陛下今日操勞國事,今日又飲了酒,聖躬違和,諸位大人,且先跪安吧。”
    “臣等告退。”百官如蒙大赦,相繼退出大殿。
    舞姬樂姬也躬身告退,沉重的殿門緩緩合攏,寧帝不再偽裝,一腳踹翻身前禦案,琉璃杯盞碎裂滿地:“她怎麽敢...她怎麽敢!”
    “陛下息怒!”趙貴妃、寧胤、高公公齊齊跪地。
    “小小丫頭竟敢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忤逆朕,如今天下已平,她還霸占著兵權不放是想如何,難道真以為朕奈何不了她嗎?!”
    他一把抓起手邊杯盞狠摜在地,殘片濺在貴妃裙邊。
    趙貴妃抬頭看向寧帝,聲音輕柔:“陛下既知她是個小丫頭,又何苦因她動這麽大氣,傷了龍體可如何是好。”
    “依臣妾看,薑主帥今日之舉倒也在情理之中。”
    寧帝冷眼掃過來,貴妃倒也不懼,仍緩緩道:“她一個女兒家在軍隊待了這麽多年,性子早已磨硬了,陛下這樣硬來,不如以柔克剛。”
    “她此番立下大功,陛下不妨給她一個虛銜,既能安撫人心,陛下也能得到讚頌,何樂不為?”
    趙貴妃言語溫和,又字字在理,寧帝起伏的心緒也逐漸平和。
    “木蘭軍就更好辦了,薑主帥麾下四位副將,此番戰事也有大功,陛下何不將他們一一升遷,調去天南海北。”
    寧帝微微眯了下眸,如此,木蘭軍便四散天涯,薑雀的羽翼也一根一根被斬斷。
    “好!”寧帝走到趙貴妃身前,傾身扶起她,笑著攏住她的雙手,“這宮中屬你最懂朕心。”
    “至於婚事也不必著急。”趙貴妃倚在寧帝懷中柔聲勸慰,“好在薑家還有個薑拂生可以當軟肋,日後尋個由頭把薑拂生拿捏住,薑雀也就好對付了。”
    “陛下萬萬不可為此事憂心,要是氣壞了身子,臣妾會心疼的。”
    寧帝將趙貴妃攬得更加緊,語氣憐惜:“好了不說這些,今日佳節,我們一家好好吃個飯。”
    “好。”趙貴妃款款回望。
    “父皇。”還跪在地上的寧胤突然開口,“您不能聽母妃的,說好要把木蘭軍交給我,您把木蘭軍拆的七零八落那還是木蘭軍嗎?”
    趙貴妃:“......”
    寧胤繼續輸出:“而且按照慣例,今日您該去皇後宮裏才是。”
    趙貴妃:“............”
    有時候看著親兒子也挺想掐死的。
    “陛下。”殿外傳來宮人的聲音,“皇後聽聞宴席已散,特來等您一起回鳳鸞宮。”
    “朕知道了。”寧帝靜思片刻,皇後畢竟是國母,該給的體麵還是要給。
    他鬆開趙貴妃:“那朕就先去皇後宮裏一趟,你跟胤兒先回昭清殿,朕稍後就來。”
    “陛下,陛下。”趙貴妃追了寧帝兩步,因裙擺太長隻能停步。
    待寧帝的身形完全消失在殿前,趙貴妃的笑意也徹底僵在臉上,抬手猛扇了寧胤一巴掌。
    “我警告過你多少次,出來少說話,你把我的話都當耳邊風是不是!”
    寧胤捂著臉十分委屈:“為什麽,我今天有哪句話說得不對?”
    他不服氣:“我肯定不會比一個女子差,若是讓我接管木蘭軍我定做的比薑雀好一萬倍。”
    趙貴妃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頓時連罵他的力氣也沒有了:“你哪來的臉跟她比?”
    寧胤不敢置信:“到底誰是你親生的?”
    趙貴妃扶著額走出大殿,遠遠朝宮門方向望了一眼,憑心而論,誰不想要個薑雀那樣的孩子。
    寧胤但凡有薑雀三分出色,她也不必為他這般費心勞神:“回宮吧。”
    宮人為趙貴妃打傘提裙,護她上轎,沒讓一滴雨落到她身上,而獨自走出宮外的薑雀,臉上已滿是雨水。
    頭發濕黏在額角,偶爾雨水流進眼中,她毫不在意地一抹,似乎早已習慣這樣的風雨。
    距離宮門越近,她步伐越快,風雨都被甩在身後。
    甫一走出宮門薑雀便聽見幾聲響亮的呼喊:“薑小雀!”
    她循聲看去,頭剛偏向右邊眼前驟然一暗,一件溫熱的大氅兜頭罩下,淡淡的草木香同時湧進鼻腔,耳邊已響起熟悉的咋呼聲。
    “我就說一定能等到你!”是聞耀的聲音。
    “好久不見啊大將軍,想死我了!”這是秋棠。
    “這甲胄真帥,怎麽也不打把傘,看這淋的,來,小爺用衣袖給你擦擦。”
    “髒死了你起開,用我的繡帕。”照秋棠貼近薑雀,仔細擦去她額上的雨水,擦拭間,兩人對上視線,照秋棠鼻尖一酸,撲上去將人抱了滿懷。
    “終於回來了。”
    幾人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野到大,八年間,薑雀身處邊疆回不來,他們就每年過去待幾天,每去一次薑雀身上的傷就多一些。
    去年春節幾人去的時候正趕上敵軍偷襲,薑雀率軍出戰,出去時還神采奕奕,回來時身上插著數十支箭,其中一支插在心口,差點沒救過來。
    她能回來,是九死一生。
    那次之後照秋棠就開始頻繁做噩夢,夢裏無一例外,都是在尋常的日子突然收到了薑雀的一捧骨灰。
    “我也抱一下。”被撞開的聞耀又笑著湊過來。
    照秋棠抱住薑雀轉著圈躲他:“不行不行,男女授受不親。”
    薑雀由著兩人鬧,目光越過照秋棠看向了那輛停在十步之外的馬車。
    馬車四角懸掛著暖黃的燈籠,車前站著三個人。
    舅父、舅母、還有拂生。
    她披在身上的這件大氅,應是拂生在懷裏抱了一路,衣上已沾染了她的味道。
    三人遠遠看著薑雀,眼底蘊著淺淺一層水光。
    等聞耀和照秋棠鬧完,薑雀走到三人麵前將人一一看過,先摸了摸拂生的頭,隨後看向舅母。
    想說些什麽,張嘴卻是無言,隻對著舅父舅母屈膝下跪。
    “不可。”舅父拖住她的手肘將人攔住,“薑家人連天子都不跪,怎能跪我們?”
    薑雀避開,重重跪了下去。
    父母去世後,是舅父舅母將兩人護在羽翼下細心撫養,拂生自幼體弱,她在邊關無暇顧及,但這些年拂生的身體卻越來越好,頰邊都有了血色。
    她想謝謝舅父舅母,但話說出來總是肉麻,隻能以跪謝恩。
    “好了快起來。”舅母忙將人扶起,關切道:“餓不餓?渴不渴?想吃什麽舅母回去給你做。”
    “趕了這麽久的路一定累壞了,快上馬車,咱們回家。”
    幾人相繼坐上馬車,聞耀和照秋棠最後上來,馬車緩緩啟程,逐漸遠離皇宮。
    “薑小雀,你看!”照秋棠神秘兮兮地從馬車角落拿出一盞燈,“我們做的花燈,好不好看?”
    薑雀看了幾眼燈,緩緩閉上雙眼。
    完。
    比她想象中還要醜。
    “怎麽了,感動得要哭?”聞耀對自己的手藝十分自信,把燈籠往薑雀手中遞去,“拿著,以後日日都能——”
    薑雀突然伸手,用力按住聞耀的手腕,偏頭吐出一口血。
    車內霎時靜了。
    “姐。”拂生低喊出聲,正要上前查看,薑雀又噴出一口,染紅了半麵車壁。
    薑雀捂著心口,慘白著臉接連吐了數口血,軟著身體朝後倒去。
    “阿姐!”
    拂生眼疾手快將人接住,其餘幾人也終於從這突然的變故中回過神來,湧到薑雀麵前。
    “薑、薑小雀。”聞耀的聲音發著顫。
    “怎、怎麽了,這是怎麽了?”照秋棠手忙腳亂地給薑雀擦著血,繡帕頃刻就被染紅。
    舅母軟著身體挪到薑雀麵前,指腹摸到她混亂而虛弱的脈搏,臉色瞬間煞白。
    “不要......”薑雀在昏過去前交代幾人,“不要聲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