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萬靈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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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衡空你給我適可而止……”
桌對麵風聲呼嘯,姬懷素掩麵而歎,她的臉皮正在接受自出生以來最大的挑戰。
這是一家隨處可見的湯麵館,設施老舊環境接地氣,能開到現在全靠低廉的價格與掌勺師傅的手藝。往日店裏充滿了聊天打屁的歡樂氣息,但今日上到廚師下到顧客都噤如寒蟬,沒一個敢動筷子,十幾雙眼睛全望著姬懷素的對麵。
楚衡空右手持筷埋頭吃麵,左臂觸手跟揮球拍似得來回揮舞,每一動都使得延長的觸手在店中抖上一個整圈,從上方看來神似銀色的電風扇。大家表現得都很惶恐,麵對時刻可能掃過你頭皮的風扇葉沒幾個人不會感到惶恐。
店長頭上為數不多的幾根毛在觸手掀起的風中淒慘地搖擺,他顫顫巍巍地問:“神使大人有何旨意啊?”
“沒有旨意……他發神經了……”姬懷素有氣無力。
這時回旋的觸手發出“啪”一聲脆響,楚衡空猛得抬頭,嘴角還掛著一根鹹菜絲:“我會了!”
店中眾人齊齊一震,膽小的客人當場捧著碗跳起看著要逃之夭夭,姬懷素簡直想鑽到地縫裏去。楚衡空看到這場景反應過來,拋給老板一大顆流珠:“不好意思驚擾大家。今日全場我來買單,不用找了。”
大夥惶恐的麵色立馬一轉,紛紛讚神使大人心懷慈悲觸手靚麗而後高呼再來一碗。店長喜滋滋地進了後廚,店裏大碗麵一份7流珠,這一大顆就值1000流珠,出手這麽慷慨別說搞電風扇,讓他自己被抽上幾下那也是心甘情願呀。
姬懷素崩潰地抬頭:“你以前就是那種會在酒吧說‘今日全場消費我買單’然後帶頭發酒瘋的人對不對!”
“不,我以前負責在別人發酒瘋後用買單收拾爛攤子。”楚衡空認真糾正,“我喝酒很少,醉了會影響判斷力。”
“你現在已經很有喝高的樣子了。”
“我很清醒。姬先生當初太明智了。”
這兩句沒頭沒尾的話是楚衡空的真實想法。看到姬懷素揮劍後他就開始琢磨那一招的詳細,花了足足大半天才終於抓到訣竅。這速度比起從前要堪稱神速,可要是放在剛突破巧手的時候,他連半分鍾都用不著。
回到正常狀態後,才能理解剛升變時的靈感爆發有多珍貴。在那三日內學完三千套,是他來到洄龍城後最正確的決定。
楚衡空一麵懷念著失去的靈感,一麵低頭吃剩下的麵條。麵有點涼了,但味道還不錯。黑漆漆的麵條由粗麵粉與植物根莖製成,配上雞肉片、各類鹹菜與一勺辣油,一碗下去讓人從頭精神到腳。
“我沒想到沼澤還產辣椒。”
“這兒可是洄龍城的糧倉,一出門遍地外來物種,除了大型牲畜什麽都有。”姬懷素嗦著筷子,滿臉暢想,“等城裏重歸秩序的時候,咱們就有條件養豬牛羊了……”
楚衡空戳破幻想的肥皂泡:“前提是城裏還有活著的豬仔。”
“我希望有。”姬懷素惡狠狠地說,“如果沒有你就跟我一塊出城搶豬!”
“小點聲吧,店門口的探子在笑。”
姬懷素轉向門口做了個鬼臉,一個探頭探腦的小青年嚇得落荒而逃。她回頭切了一聲:“遍地都是耳目!好像控製音量有用一樣。”
姬懷素說的一點沒錯,敵人的監視猖狂到了明目張膽的程度。對麵餐廳裏的客人,街邊賣魷魚的商販、茶館裏飲茶的老者……楚衡空隻一掃就發現了三個探子,不難想像還有更多人正在守株待兔。要不是剛剛觸手電風扇聲勢驚人,恐怕探子們會直接溜進店裏監視。
他喝幹麵湯,隨意說道:“寫張通緝令把阿達裏逮起來吧。”
沒什麽好懷疑的,隻有眾靈會的大巫師才有資本在沼澤動用人海戰術。桑嘉婆婆上午才被刺殺,那就隻能是阿達裏下的手。姬懷素也有點心動,她幾次抬起筷子,最後還是放了下去。
“不大行。”
“理由?”
“宗教統治也是一種畸形的秩序。”姬懷素說,“我上次來沼澤沒把眾靈會砸掉,是因為桑嘉婆婆人還不錯,更因為眾靈會一倒沼澤就會陷入大亂子。下層的日子不好過,人們哪怕盲信也要找個精神寄托。那老頭在沼澤威望很高,我擔心直接幹掉他會引起暴動。”
“老頭?”楚衡空注意到這個說法。
“他今年都快六十了!”姬懷素憎惡地說,“要麽是借了惡魔的力量,要麽就是用了什麽糟糕的藥物,總之不會是好東西。”
六十歲……人老成精、威望極高、又是個聰明的“基石”,那沼澤的基本盤應當很穩固,不能指望他主動犯錯。
這地方人口太多,若因暴動而陷入混亂,洄龍城的整體秩序必然下跌,洄龍的神力也會隨之下降……最壞的情況可能導致療愈神殿無法使用。而如果派大部隊下沼澤鎮壓,那麽中庭又會失去防備,難保腹背受敵……
楚衡空越想越頭疼:“我懂你為什麽不想來沼澤了。”
“我早說先打俱樂部吧!”姬懷素歎氣,“走啦走啦,趕緊幹活。”
出門時楚衡空聽到了交頭接耳的議論聲,像是在故意說給他聽。
“那個探長謀害了大巫師亞曆克斯……”“它的觸手是搶奪來的。”“並非神子。”“那人破壞了神降的儀式啊。”“果然他與災騎士是一丘之貉……”
他一笑了之,按計劃前往濕茶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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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濕茶”是碧澤區的特產。沼地濕氣重,多毒蟲,自然多生疫病,在洄龍城初建時還沒有療愈神殿,沼澤的流行病曾讓城主府傷透了腦筋。
好在沼地的風險與機遇共存。移民們帶來了故鄉的習俗與信仰,也帶來了故鄉的草藥。來自世界各地的種子在沼澤中生根發芽,此地藥材之豐富能令每一位大夫眉開眼笑。淨藏大士最先發現了這一點,他親赴沼地實地勘察,教人們將草藥與茶葉在一起烹煮,做成除濕祛毒的茶湯。這茶湯自當年的流行病中拯救了沼澤,人們對淨藏大士感恩戴德,治病的濕茶也因此而流傳開來。
如今沼澤各大聚落均有出名的濕茶鋪,據說每家都有不外傳的獨門秘方,兩人首先拜訪的“和醇堂”就是其中之一。這家店位於鬧市區,上午才開門鋪前已有客人等候,胳膊粗壯的灰膚夥計從來客手中接過流珠,回以用木碗盛好的冰涼茶湯。
楚衡空排隊買了一碗,趁拿茶的功夫問道:“想開方子,大夫在嗎?”
灰膚夥計頭也不抬:“您今兒運氣好,趕緊進去吧。過會大夫就出門采藥了。”
楚衡空道了聲謝,掀開門簾走入鋪內,一陣藥草香氣撲麵而來。濕茶鋪裏看著很像上個世紀的中藥店,大木櫃裏按標簽存著各類藥材,頂著獨角仙腦袋的大夫正收拾小背包。
大夫兩顆小眼小得像黃豆,蟲臉氣質很和藹:“坐下說吧。生了什麽病呀?”
楚衡空回以微笑:“倒沒病。朋友想在中庭開茶鋪,托我來查查什麽方子賣的最好。”
蟲大夫一聽樂了:“你這朋友,真是外行!中庭沼澤氣候不同,居民體質、種族不一樣,就算方子再好,又哪能生搬硬套呢?”
姬懷素又披上了雨衣,說話陰森森的:“商人嘛,掉錢眼裏去了。我們幫著問一嘴,給他捎個話就算義務到了。”
“瞧見你手裏那個沒有?”蟲大夫朝楚衡空努努角。楚衡空品了口濕茶,茶湯口感涼爽,藥草味中藏著一絲清甜,飲來消暑解渴。
“挺好喝。”
“好喝就對了,那個賣得最好。”蟲大夫說,“甭管什麽鋪子,都是萬靈藥賣得最好。”
“這叫萬靈藥?”楚衡空聞言一愣,“這是淨藏大士親傳的方子?”
“別笑!你小年輕不清楚,這可是貨真價實的萬靈藥。哪怕中了幾步路就要暴斃的蛇毒,一碗下去也能當場撈回來,當年救過不知多少人的命。”蟲大夫神情嚴肅。它的語氣低落下來:“但用著用著就不好使了,隻好拿來當爽口的茶湯……唉,也說不清是什麽道理……”
蟲大夫唉聲歎氣,背著小腰包出門去了。楚衡空眼見他向東麵行去,不由得感到奇怪。
深根聚落東麵就是他們騎自行車來時的小道,四處多荒草枯木。而從聚落高處向西方張望,能看到茂密的叢林與繁花開放的山丘。那座小山近乎是周圍唯一的亮色,不用想也知道奇珍異草該在肥沃的山林間,而非荒地裏。
“大夫,沒走錯吧?”楚衡空問。
“可不敢走對!”蟲大夫冷笑道,“你們果真是中庭來的人,連沼地的規矩都不懂。”
楚衡空莫名其妙,他正有心追問,被姬懷素扯了下衣角。
“那是阿達裏的私有地。”姬懷素冷淡地說,“架空桑嘉婆婆後,他將沼地的良田盡數占為己有。用的都是合理合法的手段,也付出了相應的錢財……但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們已沒處可采藥了。現在沼地藥材有九成是阿達裏的私產,人們花高價購藥時還要讚一聲大巫師的慈悲心腸。”
楚衡空隱隱看到小山上有長蟲般的隊列,那應當就是人們辛苦上山求藥。隊列的色澤是灰黑的,滿是破布與髒衣,而山頂上的幾個小點是純白的,那是修士們繡金邊的白袍。群花盛開的山頂上,露出教堂青銅色的尖頂。或許此時那個大巫師就坐在教堂裏,盤算著能從貧民們瘦弱的骨頭裏榨出多少油。
“早知道剛見麵時就殺了他。”楚衡空說。
“你敢動手人們會主動為他做肉盾。”姬懷素淡淡地說,“我試過了。”
他們走回“和醇堂”,想找店裏年輕學徒再買幾副方子。回來時兩人發現買萬靈藥的隊伍更長了,人們的眼中帶著期望。灰膚夥計盛湯盛得累了,不耐煩地嚷嚷:“家裏得光毒的,就別費工夫了!這就是一解暑的茶湯,救不了人命!”
人們眼中的期望聞言淡了,一部分人走了,還有近半的人在排隊。幾個神婆子混在隊伍裏,朝買藥人們嚼舌根子,勸大家與其買藥不如去拜神祈禱。一個中年婦女很猶豫,說人生病了總要吃藥吧!我爺爺說當年就是這藥救了他的命……神婆大聲說你爺爺都老糊塗了,你能信老人的話嗎?老人還說洄龍靈驗呢,你什麽時候見它顯靈了?大士龍神那都是騙人的,你跟我去祈禱至少還圖個心安呢!
於是中年婦女被說服了,隊伍裏的人又少了幾個,灰膚夥計看排隊人少了分外高興,因為他可算能偷懶了。
姬懷素看到了那神婆耀武揚威的眼神,無聲握緊拳頭。楚衡空拍了下她的手,說別跟蠢人計較。
他們按計劃前往下一家濕茶鋪,深根聚落不似想象中擁擠,往來居民樸實的麵容中藏著不安與焦慮。他們的衣袍灰撲撲的,或許原本是多姿多彩的,但在沼地過得久了也就成了一樣的灰色。而更多的人躲在門窗後,躺在床鋪上,楚衡空能夠聽見他們艱難的呼吸聲,看到透出門縫的不祥的光。
深根聚落的熒屍比豐饒聚落更多,偏偏這裏的人不信大夫也不信官府。他們是在中庭過不下去的失敗者,是自遙遠的塵島流落至此的流浪者,他們的信賴早已在一次次的不幸與戰爭中消磨殆盡。可人要活在世上總要相信些什麽,信不了他人和自己,於是就隨著大家一同猶猶豫豫地,去相信虛幻的神明。
剩餘的半天他們走遍了深根聚落的各大濕茶鋪,從大夫與學徒的手中買到大大小小的偏方。直到深夜兩人才回到據點休息,這裏的床鋪也黏黏糊糊的,空調噪音大得像直升機,很難睡得安穩。
“輪流值夜吧。”楚衡空提議,“我先來,2點半叫你。”
“3點!”
楚衡空很配合地讓步,多了半小時休息時間讓金發姑娘心情好轉了一點。她一頭栽到床上把頭深埋在枕頭裏,發出悶悶的聲音:“我每次來沼地都覺得……”
“分清主次,我們是來找黃金的。你想太多也沒有用。”
“我知道。”過了一會,姬懷素才悶悶地說,“我知道。”
簡單洗漱後金發姑娘睡著了,在這環境裏也睡得很香甜,堪稱有顆大心髒。楚衡空思考了一陣,把值崗的隊員叫上房門口。
“咋了探長!”值崗的小夥子很緊張。
“跟大家知會一聲,今晚穿著裝備睡覺。”楚衡空塞給他幾顆流珠,“加班費,辛苦大家。”
值崗的小夥子更緊張了,收好流珠趕忙下樓。楚衡空回到床上盤膝打坐,聽著搭檔偶爾響起的磨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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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懷素睡得不太好,夢裏她老感覺有人在跟蹤自己,轉頭一看發現是條蒼老而醜陋的章魚。那些沾著泥的觸須蠕動著纏來,每根觸須都纏著一個人,讓她無處下手。
這時她忽然被搖醒了,老章魚的臉變成了楚衡空,她呆呆地眨眼:“……不是三點嗎?”
“克製情緒。”楚衡空嚴肅地說,“我們撤退。”
她迷茫地轉頭,看到窗外照來鮮紅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