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觀奏疏。拿紙筆,朕念一句,你記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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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筆揮毫。
    筆端在雪白的紙上跳躍。
    一個個規整的字跡躍然紙上。這時,王用汲安撫了眾人後,也匆匆而來。
    “嘭!”房門推開,見海瑞正麵無表情的在桌前書寫著什麽後,頓時狠狠鬆了口氣。
    之前,他也給昨晚的驚變給弄得不知所措,失了魂,反應過來後,處理了縣衙的慌亂後,這才追著海瑞的步伐快走了過來。
    從昨晚上開始,他就發現了海瑞的不正常,此刻自然是十分擔心的。
    張子明以最壯烈的方式**而死,他相信,不光是對他,對海瑞亦是極大的震動。
    “剛峰,”王用汲說著就要上前,這時海瑞卻頭也不抬的開口,“不要上前。”
    從昨晚開始,他心中梳理通暢的所有計較,就不曾對王用汲說過,就是不想連累好友。
    而這份奏疏,自然也不能給這位好友看,他不想再看到一個好友身死。
    “剛峰?!”聽到海瑞的話,王用汲一怔,倒也沒有急著上前,從海瑞的聲音中,他聽到的隻有平靜,似乎往日的海剛峰又回來了。
    一時間,心下漸寬,倒也不是太擔心,至於海瑞不讓自己上前,倒也不在意。
    “剛峰,卷宗名冊都燒毀了,不過如今既已知曉,是嚴黨和清流聯手平事,倒也不必擔心,縱火之人,擅離職守之人皆已伏法。”
    “隻需按流程審問東南之事,就算是了結,”說著,王用汲輕歎,道:“剛峰,來日方長,隻要青山還在,何愁沒柴燒?”
    說著,王用汲又是一歎,道:“文昭的死,將所有罪證付之一炬,卻也把事情鬧大了,想來嚴黨也不會對你太過緊逼。”
    “你是內閣舉薦到定海的辦事主官,不管內閣如何看你,如今監察禦史已死,國師又親自坐鎮,料想那嚴黨不會太過喪心病狂……”
    王用汲說話間,已經開始在房間裏踱步,神情倒也寬慰了不少。
    “可以寫個題本,或者奏疏,把查案過程,做個總結,內閣肯定是要問你的。”
    說著,王用汲心中一動,看向海瑞,道:“剛峰,你這是已經在寫了嗎?”
    “也好,提早寫也行,不就是作戲嗎,他們能做的,我們又有何做不得…嗬!”
    王用汲還在絮絮叨叨,言辭間都是對接下來收尾工作的算計,全都是對海瑞的擔心。然而海瑞則是始終麵無表情,繼續揮毫。
    然而王用汲,和海瑞,尤其是海瑞,不知道的是,他頭頂正有一雙眸子靜靜的看著他。
    確切的說,是那洋洋灑灑,但又因情況不同而稍有別於後世的‘諫修齋建醮疏’,或者說它的另外一個更響的名字:‘治安疏’。
    ……
    此時,定海縣,東邊。
    一片被清理過的平地上,此時是一片廢墟,而在邊上,還站著一群人。
    由青石砌成,直徑約十米的圓形祭壇,表麵刻著精細的八卦圖和各種符咒,此時全是焦黑。
    而在醮壇四周,則擺放著各種法器。
    銀色的鈴鐺、銅質的寶劍、青銅鏡,以及各式各樣的香爐和燭台,也都浸泡在泥濘和水中。
    定海衛的將士們,已經將此處封鎖。
    最外圍,縣衙的差役則是站在邊上,大氣不敢喘一聲,都在靜靜的等待著知縣老爺。
    “颯颯颯。”雨中,清風站在醮壇邊上,雨水打在雨傘上,發出密集的響聲。
    一雙清澈,仿佛不諳世事的眸子眨了眨,不知道在想什麽。
    “國師,醮壇被燒了,別太擔心了……”黃錦看了看麵前已經化作廢墟的醮壇,眉宇間也是有憂愁之色浮現。
    主子可是讓國師來東南主持羅天大醮的,這還沒開始呢,就出了這麽一檔子事。
    此刻,黃錦也終於有些後知後覺。
    為什麽東南此行之前,幹爹再三叮囑,隻要保護好國師,其他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去做多餘的事情,也不要過問。
    一開始,他還奇怪,既然讓國師當欽差,舉行羅天大醮的同時,徹查東南一案,讓自己這個東廠提督,親自帶人護送,必然是撐腰的。
    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問算怎麽回事?
    此時,看到這一幕後,他總算是有了一些猜測。
    羅天大醮,那可是主子拍板決定,內閣親自操持,命令直接下達到浙江,浙直總督親自調兵遣將,上下全程督造,竟然能被人放火燒了。
    之後放火的人毫無反抗的被關入大牢,而那個當晚撤離所有駐軍的將領也已經被拿下。
    顯然,這裏頭的水太深了,甚至可以說是深到了宮裏頭,也絲毫不為過。
    嗯,說不定,這就是主子親自點頭,也不一定,但想及此處,黃錦又不敢想了。
    對他來說,有些話就算心裏再怎麽明白,也不能說出口的,就是宮裏伺候的生存之道。
    “不啊。”然而讓黃錦沒有想到的是,這位小國師,似乎並不是很放在心上。
    “黃公公,還記得我教你念的問仙禱詞嗎?”少女回頭,純淨清澈的眸子裏,不染絲毫的雜色,白皙的鵝蛋臉上掛著笑。
    黃錦一愣,不明白,好好的怎麽說起問仙禱詞了,不過盡管心中疑惑,他回答的卻不慢,“國師教誨,奴婢自然是記得的。”
    “第一句是什麽?”清風用清澈的眸子,看著黃錦,眼神示意他講出來。
    要講出來嗎?瞥了眼周圍東廠輯事,自己的這班手下,黃錦突然有種莫名的羞恥感。
    不是他不願意,實在是那問仙禱詞,太孩子氣了些,念出來總有種小女兒家撒嬌的感覺。
    不過在清風的眼神示意下,盡管心裏不是很願意,但他還是念出了聲。
    “隻要心誠則靈啊靈啊靈,虔誠之心,感徹寰宇深……”隨著黃錦出聲,周圍的東廠輯事,都是齊刷刷的看了過來,眼神驚異。
    不過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反應也都很快,紛紛低下腦袋,個個恨不得自己是聾子。
    “嗯。”清風點了點頭,認真道:“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
    “重要的是心誠,羅天大醮本身就是為祈福而存在,若是它的焚毀,也是為了讓東南早日止亂,那麽我們此行,已經算是成功了。”
    聽到清風認真的話,黃錦一怔,詫異的看著麵前手持拂塵,清清瘦瘦的少女。
    什麽叫,若是它的“焚毀”也是為了止亂,此行就算是成功?她是看出了什麽嗎?
    “我才不傻。”看著黃錦欲言又止的模樣,清風卻是直言不諱,脆生生的說道。
    她看出來了!黃錦的心一緊,而後又是無奈。事兒做的這麽明目張膽,誰看了不往深了想,國師雖然心思純淨,但不是傻呀。
    “國師,您的意思是?”黃錦說著,給清風投去一個試探的眼神,表達的意思是很清楚了,羅天大醮的事兒,就這麽過去了?
    “嗯呢。”說著,輕甩拂塵,轉身走向邊上的馬車,在旁撐傘的東廠輯事立刻跟上。
    看著小國師這灑脫幹脆的背影,黃錦張了張嘴,最後也隻能跟了上去。
    幹爹說了,讓他此行都聽國師的,那她都這麽說了,過去就過去了吧。
    回頭看了眼被封鎖,化作一片廢墟的醮壇,黃錦搖了搖頭,也上了自己的馬車。
    ……
    京城,西苑,玉熙宮內。
    “呂芳,”躺在柔軟榻上的嘉靖雙目緊閉,突然開口,“拿紙筆,朕念一句,伱記錄一句。”
    “是。”伺候在旁的的呂芳聞言,知道主子這是又在視聽天下了,應了聲快步取來紙筆,“主子,奴婢準備好了。”
    “定海縣知縣臣海瑞謹奏,”一襲黑色帝王特製道袍的嘉靖,靠坐在榻上,雙手自然的搭在扶手上,抬了抬手指,繼續道:
    “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
    聽到這裏,呂芳心下了然,明白主子這是在視聽東南,而且是看到了海瑞的奏疏?
    “能被主子忍不住提前觀看,甚至是抄錄下來,想來定是一篇極好的奏疏了……”
    想著,呂芳麵含笑容,沾了沾筆墨,開始記錄。
    “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
    嘉靖念一句,呂芳記錄一句。
    然而,寫著,寫著,呂芳臉上的笑容開始漸漸凝固。
    嘶,這味兒我怎麽覺著不對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