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這裏藏了個大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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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不是生的對立麵,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
    張澤不記得自己是從哪裏聽的這句騷話,但此時卻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不知是自己師父太慢,還是這幻境轉得太快,他沒有等來小師妹,而是再一次,又送走了一個又個的友人。
    香香和張澤並排坐在山坡上,望著山下的草場。
    變裝前來的劉道子,正坐在山坡下的草甸上與他的老青牛談心。
    老青牛實在太老了,雖在這白玉縣享了十年的清福,又得秘法調理,但總歸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而劉道子這人也是有趣,說他好吧,他當初不讓這老青牛退休,天天壓榨老青牛。
    說他純壞吧,老青牛壽元將近,他卻是有所感應般不請自來,來送老友最後一程。
    此時的劉道子已經不是當初汴京城見時,那般的陰險窮酸模樣,他身穿一件青色道袍,整個人看起來風輕雲淡,仙氣飄飄。
    老青牛也沒了當初的芥蒂,他靠在劉道子身邊,安靜的嚼著口中的青草。
    一人一牛坐了許久,劉道子起身,回頭對山坡上的張澤施了一個大禮,隨後便向河灣處走去,而老青牛則步履蹣跚的跟在他的身後。
    片刻後,他們消失在了蘆葦蕩中,就像從來都沒有來過這裏一般。
    “你說他們剛剛講了什麽?”香香輕聲問道。
    “興許是在討論火鍋用油碟還是麻醬吧。”張澤隨口答道。
    聽張澤不著四六的話,香香的輕笑一聲,眼眸低垂,陷入了回憶,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在汴京城遇到了張澤的那天。
    原來已經十年了嗎?
    香香一時間有些失神,她抬頭看向張澤的側臉。
    十年光陰,張澤的容顏未變,甚至因修為精進,還更年輕了一些。
    可她自己卻沒能讓時間停下腳步。
    自己的特殊體質,注定永遠也無法修行。
    雖因保養得當,此時容顏未老,但再過第二個,第三個十年呢…
    每每想起此事,便如有根刺紮進她的心中,此時見了一場離別,香香忽然鼓起勇氣,她有些話想對張澤說。
    香香看著張澤,而張澤也知她正在看著自己。
    十國局勢動亂,陸沉身為一宗之主,又是他們這方勢力的大拿,幾乎難得有清閑時刻,雖然二人勾勾搭搭,但因時局動蕩的原因,卻總是聚少離多。
    所以自張澤轉職成煉器師,留守白玉縣後,陪在他身邊最長久的便是這位曾經的香妃,如今的香香的姑娘。
    十年很短,又很長。
    有些事張澤想騙自己,但卻騙不了日記,每每看到日記上自己曾經留下的筆跡,一種難言的情緒就會湧上心頭。
    【今日晴,香香做了一鍋雞蛙煲,至於味道,我不好評價,我隻能說,那雞腿可以當暗器用。】
    【今日陰,有兩匹混血龍駒降生,香香很喜歡,她挑了一匹小白馬,取名叫臭臭。】
    【今日雨,香香又做了一鍋雞蛙煲,廚藝見長,應該能吃,但我沒吃到,因為全被陸沉搶了去,現在她倆正在互相慪氣。】
    【今日大雪,陸沉給了我一盞隻有底座的燈,讓我好好保管,還說,不管以後發生了什麽,都讓我永遠不要忘記她。】
    【.】
    張澤覺得自己就像捧著一本注定bad end的,他不想看,但書卻固執的向後翻動著。
    “我能求你幾件事嗎?”
    夕陽西下,香香的聲音流進張澤耳中。
    “你講吧,一百件也依你。”張澤答道。
    “沒有那麽多,隻有兩件事。”香香說道,“第一件事,今天陸宗主不在,你的肩膀借我靠下。”
    “嗯。”張澤應道。
    靠在張澤的肩上,香香沉默良久才繼續說道。
    “第二件事,我死後,請你永遠忘了我。”
    張澤,“.”
    沉默在二人之間流淌,張澤耳邊隻有香香輕柔的呼吸聲。
    然而平靜總是短暫的。
    香香忽然哭了起來,意識到自己流淚,她有些慌亂,有些無措。
    香香離開了張澤的肩膀。
    “抱歉,我.我不該這樣,請不要看我,我走了.”
    說完,她起身,如一隻慌亂的小鹿,沿著斜坡向下,隨著夕陽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張澤想要說什麽,卻終歸沒有說出口。
    此時他已知曉,過去的自己為何會留下這本日記,又為何會那麽執著於研究人皇旗
    原來自己也受到了人皇旗的‘蠱惑’。
    “那些逼是怎麽做到長生無情,視萬物為塵土的啊,真牛逼,我怎麽不行。”
    張澤一個人坐在山坡上自言自語。
    許久之後,小師妹的聲音在張澤身後響起。
    “師兄你哭了?”
    “沒哭,我隻是在生產小珍珠。”張澤抽了抽鼻子。
    “哭就哭吧,沒事的。”小師妹走到張澤身前,讓他靠在自己懷裏。
    “我都說了我沒哭。”張澤嘴硬道。
    “那我衣服怎麽濕了。”小師妹問。
    “下雨了。”張澤還在嘴硬。
    “乖乖,摸摸毛~打雷下雨,嚇不著~”小師妹摟著張澤輕聲哼著。
    張澤,“.”
    聽著小師妹口中哄孩子的童謠,張澤有些麵紅耳赤,不過也是神奇,在小師妹的懷中靠了一會,他多少平靜了下來。
    死不是生的對立麵,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
    張澤又想起了這句話。
    他起身輕輕推開小師妹,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
    “三神山的事查清了?”
    小師妹見師兄平靜了下來,便牽著他的手柔聲說道,“查清了。”
    “太祖於三神山,獨戰北帝南王,引獸潮崩山,天穹星墜,斬雙王於劍下書上是這麽寫的。”
    “所有書上全是這麽寫的?”張澤不太放心的又問了一句。
    “嗯,細節上可能有些差別,但不論是六宗留下的典籍,還是東齊史書或民間留下來的傳說,全都是這麽寫的。”
    陳沁說完,便安靜了下來,把時間留給張澤思考,隻是看她表情,卻像是有話想說。
    她想問問張澤還要在這裏麵待上多久。
    一是因她三次機會用完,她害怕萬一這幻境中的時間突然慢下來,那她不知還要等上多久。
    二則是,小師妹覺得玉書樓可能要頂不住了,這次進來時,她發現玉書樓已經開始掉牆皮了。
    “師兄,你還要在這裏待多久.我,我說錯話了嗎?”
    小師妹抬頭,卻發現張澤眉頭緊鎖,抿著嘴不言不語。
    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到張澤這麽嚴肅。
    聽小師妹的問詢,張澤愣了一下,隨後便恢複成平常的模樣,他捏了捏陳沁的小臉道,“不待了,馬上就出去,不過出去前先幹件事。”
    “什麽事?”陳沁問。
    “去倒垃圾,這個幻境是我的夢,但現在我夢裏裏麵卻有個髒東西,我得把他弄出去。”
    “對了,你出去後,再幫我個忙…”
    白玉縣張澤的府邸。
    咩咩正坐在炕上,燭火搖曳,她一邊磨刀,一邊哼著小曲。
    作為一個潛伏的特務人員,半個髒東西,今日她給自己放了一天假。
    不偷日記,不發癲去煩張澤,隻做一個安安靜靜磨刀的鬼娃娃。
    可她不打算去煩張澤,張澤卻打算過來煩她。張澤推門走了進來,坐到了她的身邊,單手盤著小地仙兒的腦袋瓜兒。
    盤了好一會後,張澤才輕聲說道,“現在這裏隻有你和我,所以有些事情也該有個結果了。”
    咩咩聽這話,心咯噔了一下。
    ‘發現我了?’
    ‘不能啊,我這幾天挺老實的啊…’
    咩咩決定靜觀其變,她哼唧了一聲,也不言語,繼續自顧自的磨刀。
    “我身邊有壞人,他藏的很好,直到最近我才發現他的馬腳。”張澤還在把玩著小地仙兒的腦袋。
    “什麽馬腳,馬…馬腳好吃嗎?”咩咩裝傻道。
    “當然好吃,不僅好吃而且好玩。”張澤把小地仙兒舉了起來,“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誰…誰?”
    咩咩聽到這話,便做好了全力逃跑的準備,隨時準備從小地仙兒的體內脫出,溜之大吉。
    “現在還不行,等到地方,我再告訴你,然後,我就帶你一起走。”說完張澤就把小地仙兒拎起,夾在了懷裏。
    咩咩,“……”
    ‘完犢子咯。’
    ‘同歸於盡還得有儀式感的嗎?’
    心裏有鬼的咩咩,覺得事情已經敗露,她當機立斷,直接啟動了脫出逃跑方案。
    然而咩咩卻悲哀的發現,不知是在這小地仙兒體內待久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她暫時被困在了這具身體裏。
    黏住了,或者說是小地仙拽著她不讓她走。
    “噓,安靜。”張澤對懷裏蛄蛹掙紮著的咩咩做了個安靜的手勢。
    咩咩,“……”
    她心裏歎了口氣,想來張澤是從外麵搞到了什麽抽魂奪魄的法子,準備找個風水合適的地方幹掉自己。
    ‘唉,別了,我的世界,希望下輩子我還是一條好咩咩。’
    張澤帶著心如死灰的咩咩頂著夜色,一路踏雲疾行,在拂曉時分來的了一座山的山頂。
    這座山不高,主峰旁是兩座半塌的孤峰,周圍荒涼異常,碎石嶙峋,似乎在幾年前這裏發生過一場天塌山崩的大戰。
    咩咩看著這荒涼的景色,心說這真是個處決自己的好地方。
    她長歎口氣,在張澤懷中蛄蛹了一下,開口道,“你放我下來。”
    張澤鬆手,穿著小地仙兒皮套的咩咩啪嘰一下掉到了地上,她回頭看了張澤一眼,然後就走到懸崖邊,跪了下來。
    她感受著山頂的風,長歎口氣,一副準備英勇赴死的模樣。
    “給個痛快,動手吧。”咩咩冷哼道。
    張澤,“?”
    “動什麽手,你要幹嘛?”張澤上前把小地仙兒給拎了起來。
    “你不是找到身邊的壞人了嗎?既然找到了,那就給我個痛快吧。”咩咩的聲音冷硬。
    “哦,你搞錯了,我說的壞人不是你。我都沒把你當人,你是我的玩具。”張澤一本正經的說道。
    咩咩,“嗯?那你說的壞人是誰?”
    “我說的是……哎,不對,你是不是又背著我幹什麽壞事?”
    張澤剛要說明,卻忽然回過味兒來,狐疑的看著穿著小地仙兒皮套的咩咩。
    咩咩沉默了片刻,覺得自爆的自己就是一個弱智。
    但弱智也有春天,說不定還能再蒙混過去一次。
    她從背帶褲中掏出一把小木刀,對著張澤手腕紮去,“捅死你,捅死你!”
    張澤,“停,別搞。不管你是又往我被窩裏丟了蟑螂,還是幹了別的什麽壞事,都一會再說。你先幫我個忙。”
    咩咩,“什…什麽忙?”
    張澤,“別問,非你莫屬。”
    咩咩,“?”
    二人又等許久,直到夕陽西下,張澤才見天邊金光一閃,片刻後,蕭青雲踏著飛舟降在了山頂之上。
    “張兄,喚我來此何事?”蕭青雲問道。
    “昨夜閑來無事,想用隕鐵造一把飛劍給自己玩玩,但正巧手頭有些緊,又不想挪用府庫的物資,沒主意時,恰好想起了蕭兄一人戰雙王的英雄事跡。
    “說不定,這三神山還有沒被人撿走的隕鐵,蕭兄作為親曆之人,不如陪我找找,為我指點一二。”
    張澤背對著蕭青雲看著山下的凹坑穀底說道。
    蕭青雲看著張澤的背影,輕笑一聲,心中帝王心術百轉千回,品著張澤話裏的意思,片刻後自覺看透了張澤心思,他對張澤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此地太低,不如張兄與我同乘這飛舟,居高臨下才看得清楚。”蕭青雲朗聲道。
    上了飛舟以後,蕭青雲便帶著張澤在三神山附近打遛彎轉圈,然而卻並未幫張澤尋找隕鐵,而是與張澤說著當日的戰況,可說出來的話卻每一句都帶著帝王話術。
    七竅玲瓏,讓人抓不住跟腳,也讓人聽得惡心。
    此時已經入夜,張澤看著星河下蕭青雲的背影,眼中隻有失望,但他最後還是問了一句,“蕭兄,還不幫我找隕鐵嗎?”
    “此事不急…嗯…我記得西南有一峽穀,穀中礦脈叢生,隻是穀中有凶獸潛伏,待天下太平,我到時隨張兄一同前往,除了穀中凶獸後,其中隕鐵精金盡數與你。”
    看著給自己畫餅的蕭青雲,張澤歎了口氣,然後拍了拍懷裏一臉懵逼的小地仙兒,示意做好準備。
    咩咩不懂,要做啥子準備,說是給人開瓢,可也沒有敵人啊…
    不待她細想,她的小腿就被張澤抓住。
    下一刻,天旋地轉。
    意識到張澤要幹嘛的咩咩的破口大罵,“啊!啊!啊!張澤!我日你大爺!!!還來!”
    她早該想到,這小地仙兒在張澤眼裏就是一件兵器。
    因為張澤的動作太快,咩咩的聲音有些遲了,直到張澤收手,滿頭是血的咩咩才把聲音喊了出來。
    血是蕭青雲的血。
    白玉縣十年,張澤早就被陸沉喂成了元嬰老祖,此時近距離開一個金丹的瓢,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隨著蕭青雲的屍體傾倒,失去控製的飛舟如隕星般墜落大地,與此同時,天上的夜空也開始出現卡頓,星空如程序錯誤般開始崩解,如同帷幕落下。
    大地,鳥獸,植株,一個又一個張澤記憶裏的友人都化為了光點,隨星空一同消散。
    因蕭青雲的‘死’,幻境碎了。
    如果說這幻境是一個程序的話,那蕭青雲的這位開國帝君,就是一個很關鍵的dll文件。
    如今這文件被張澤給刪了,那程序自然是要崩潰的。
    張澤站在黑沉沉的空間之中,遠處飄蕩著各種建築的碎片和剪影,那些樓宇之間是一個又一個沒有麵目的影子。
    還保有固定形體的,隻有他,小地仙兒,和蕭青雲的屍體。
    “從我朋友身體裏滾出來。”張澤看向倒在地上的‘屍體’沉聲說道。
    張澤雖是在對蕭青雲的屍體說話,但是咩咩卻抖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又鎮定了下來,覺得張澤應該不是在點自己。
    ‘小地仙兒算他朋友嗎?……應該,不算,小地仙兒是玩具,所以不是在點我。’
    想通後,咩咩安下心來繼續看戲。
    片刻後,蕭青雲的‘屍體’有了動靜,一個黑色的影子從屍體裏析出。
    影子四肢修長,沒有麵目,但很快,一顆石質的巨大眼球從影子的臉上冒了出來,它轉頭‘看’向張澤。
    “你是怎麽發現我的,我覺得我演的很好…”
    石質的眼球沒有色彩,隻有一種不同於人的異質感。
    那影子雖然沒有看咩咩,但咩咩還是抖了一下,她趕緊抱著張澤的小腿,藏到了張澤的身後。
    “這東西是啥啊?”咩咩小聲問了一句。
    “蕭景。”張澤答道。
    “蕭景?蕭景是誰?”咩咩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就是東齊那個狗日的末代皇帝。”張澤輕聲答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