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光破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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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鴻與餘氏兄弟趕回內城時,天色已暗。調回的兵卒將內城把守的更加森嚴,幾無可能逃離。
    這幾個道人並不休息,精神頭好極了,他們連夜支起燭火,調集人馬開始審訊口供。
    被餘化及收攏的那一百來號人雖沒有道人這等強健體魄,但也是鬥誌昂揚,畢竟,拉下去的人越多,他們的位子就越多。
    幾代人未必有這樣一次跨越階級的機會,因而這些原本的落魄失意者皆是容光煥發而鬥誌昂揚。
    一夜過去,幾百個重要人物的口供和罪狀都呈遞在三位道人案前,其中有十數狀誣告被道人察覺,處置極嚴厲,公之於眾。
    人心如此,餘化及所挑選的所謂身家清白、老實忠厚的人裏也有家夥動了歪心思,有的收了好處意圖包庇,也有的為博取上層目光進行構陷,同樣被拿下處置。
    整個臨時管理機構在高速運轉,不多時就出了結果,並且是頗有可信度的結果。
    第二日清晨,空大的場地上聚了許多衣衫襤褸的災民,這些人中有的是受了戰亂侵害,還有不少卻是被趁火打劫失了家業田宅。
    他們神情麻木,眼底卻壓抑著憤怒的火焰。
    昨日官老爺之間好似發生了鬥爭,今日一早便有兵卒驅使亂民來到此地,說是要施粥,並公審作亂者的罪行,通曉眾人。
    要災民們說,官府的信譽早已破產,前些日所謂施粥也隻是清湯中漏了幾粒米,哪能緩解饑餓。
    可驅趕他們的是帶刀著甲、剛從戰場上下來的戰卒,他們是無力反抗的。
    因此也隻好如同被牧羊犬驅趕分割的羊群,漸漸歸攏到一處空大的場地。
    由於兵卒太多,秩序得以勉力維持,偶有騷亂也是很快平息。
    不過叫他們驚喜的是,還真有吃食可以領。
    一車車的米麵被運到各個臨時搭起的粥棚中,現場便開始熬煮起來,那股似有似無的香氣勾動著諸人的饞蟲,一時間腹中饑鳴此起彼伏。
    什麽公審不公審的無關緊要,吃飯才是第一大事,眾人隻眼巴巴看著,期待何時能領粥。
    粥棚前自覺排出了長隊。
    什麽,亂民不一定都是良民,為什麽此處無人哄搶?
    你看看幾個被吊死在杆上的家夥,這些就是想鬧事的刺頭了。
    前車之鑒尤在眼前,大夥兒倒也沒必要那麽衝動,等一會兒又不是不行!
    衝擊粥棚那不是早趕著投胎嗎。
    倉促搭起的木台上,衛鴻居中而坐,餘化元、餘化及分列左右,旁側有許多人來來往往,搬著文書罪狀。
    這些人正是昨夜出了大力的做事者。
    眼看著事情處理得差不多,再過一會兒太陽大了就不好,諸多災民可能熬不住日頭,於是衛鴻便示意大家開始。
    “帶犯人周立成上來!”有一聲音洪亮的壯漢扯著嗓子嘶吼。
    白豬一樣肥壯的周立成被兩個人壓到上麵,此人就是一開始想和衛鴻討價還價被同伴壓下來的那個士紳,安順道內的米糧生意,他是背後主家。
    “衛公,衛公!我冤枉呐!”
    他掙紮著甩開左右大漢,跪倒在地上。
    “我等確實是貪圖財物田地,但真是沒有一絲一毫要害您的意思啊!您下榻的宅院,還是我獻出來的呢,我輩對大國師也是一片忠心啊,您何必和這些賤民走一條道呢!”
    他涕淚俱下,仿佛受了莫大冤屈。
    押解他的漢子本就是受他管家坑害而破家的,被餘化及的手下特意尋了出來查辦周立成。
    他聽得此人無恥之言,眼珠瞪得猩紅,一時間仇恨上頭,猛力抽了周某人一巴掌。
    這巴掌著實有力,牙齒都給人打掉兩顆。
    衛鴻抬手虛按,卻也沒有怪罪的意思。
    他扭頭吩咐文書記下此刻的對話,對下麵說道。
    “讓他說吧,理不辯不明,我看看此人究竟有什麽冤屈。”
    眼見著局勢似有一些變化,周立成眼底生出一絲希冀,絞盡腦汁想了一套說辭。
    “我對草民是不仁善,可對您和另外兩位道長可是侍奉周到,但有所求無有不應,衛道長您今日若殺我,豈非恩將仇報乎?”
    來了來了,道德綁架起手。
    “恩將仇報,說起來好像真是這樣啊。”衛鴻環視左右,眾人皆是低首,不敢與他對視。
    有幾人聽了此言,確實對衛鴻產生一些看法。雖然衛鴻有著大義,但這樣翻臉殺人,全不記以往情麵的人,其實是不為大家所喜的。
    說透徹點,恐怕不少人還是希望身邊親近者如果有權柄,可以多照顧自己一二,而不是鐵麵無私,點滴好處不分潤。
    大家都是凡人,這才是多數人的觀念。
    “這般說來,你為我提供住宅吃食,你對我有大恩啊。可,那些為你建造豪宅,為你烹飪餐食的人呢,他們也對你有大恩嗎?”
    這有何難以破解的,周立成感覺自己占著道義的上風,言語越說越順。
    “大恩絕不敢說,但說是一分情誼,總該有的。那些人為我做工,我給他們銀錢,他們對我哪兒來的恩?他們該謝我才是!畢竟,沒了我,他們哪兒來的生計。而我可不曾要過您一分一厘。”
    衛鴻整理思緒,隨口答複。
    “你對我是贈予,故而有情誼,為你辛勞者與你是雇傭關係,此乃等價交換,所以這其中談不上恩義。是這個道理嗎?”
    周立成細細思索,沒覺察出什麽問題,點頭應是。
    “你我此前不曾相識,為何你對這些短褐穿結之人就不似對我這般友善奉承,是因為我道德高尚,你等心悅誠服嗎?不要自欺欺人了。”
    “這,這。”
    汗液一滴滴淌落,周立成難於解釋。
    “你對我奉承,敬畏的是我的武力與背景,可不是甚麽情誼。或者說,你對如我一般的大都來人的供奉,隻是出自於自保的念頭,你沒有選擇的餘地。”
    衛鴻的語速越來越急,壓迫感層層遞增。
    “你所謂的饋贈,其實也是在做著交換。隻不過交換之物不是金錢,而是大都對爾等的網開一麵,而是自家勢力的擴張。以有形之物易無形之物,真是好買賣。你們很貪啊,付出這一點可有可無的東西,就想換得更多,隻是我並不認可這樣的交換。
    “更何況,你所供奉之物,也隻是借花獻佛罷了,這些良田美宅的真正產出者可不是你們,是哪些早被埋到土裏去的可憐人,你又有何顏麵叫我因此而網開一麵。”
    周立成癱坐在地上,嘴唇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許是知曉言語的無力,他忽而歇斯底裏,大聲咒罵。
    “你衛鴻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這天下的亂象,大都要負大半責任,現在派了你這麽個黃口小兒來此地攪事,我看你們全部要完,等死吧,哈哈哈...嗚”
    兩側的漢子把這個依然瘋癲的米糧鋪大掌櫃的嘴捂上,帶下去處置了。
    衛鴻一向崇尚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一刀砍殺未免也太過痛快,自是讓與此人有大仇的家夥出出氣,算是廢物利用了。
    接下來是一批一批地殺人,鮮血染紅了腳下的土地,可眾人的心情卻是愈發雀躍,衛老爺來了,青天就來了。
    人要殺,輿論宣傳也要重視,以免一些遺老死灰複燃,在日後胡亂攀咬,在此事上傳謠。
    於是衛鴻命一批嘴皮子利索的人去向大眾傳達審判的過程與結果,畢竟人群太過廣大,離得遠了難免聽不清也看不清,他們有知道此事的權力。
    籠罩在崇和府不知多少年的陰雲,被天光刺破了。